自那日得知她即将嫁人,他有意逃避,刻意让自己变得愈发忙碌,几乎是昼夜不休地处理政务。
他以为只要他忙着,他就能忘了姜年,忘了她和祁言之间的婚事,从那撕心裂肺的痛苦中将自己抽离出来。
结果一切都是枉然。
他非但没能忘了她丶没能忘掉她即将嫁给祁言,他甚至日日都在数着日子,一日比一日更觉惧怕。
他怕见到她身着嫁衣嫁给另一个男人,更怕她过得不好。
姜年转过头,透过红头纱的缝隙朝他望过来,只一瞬,便不自觉地上前一步,护在了祁言的面前。
明明是阳春三月,祁聿却觉得身上立时激起一股刺骨的凉意。
她成了别人的妻,一见他来,她第一个反应就是护住她的夫君,将他视作了洪水猛兽。
从前,她也曾事事以他为重,用她娇小单薄的身子护着他,生怕他有丝毫的闪失。
得到过的再失去,比从未拥有过的要痛苦上百倍。
楞神间,祁言已伸手牵住姜年的手,将她轻轻扯到了他的身后,保护意味十足。
两人一身红色的婚衣,男俊女俏,瞧着十分登对。
祁聿望着眼前这二人如影随形丶亲密无间的姿势,只觉得分外刺眼,喉咙里酸涩得不像话。
事情演变到如今这般田地,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他敛去眼中的不舍,转眸对上祁言的视线,脸色比刚进屋的时候更为灰败,一字一句地道:“往后你要好好待她。”
静默良久,他微微擡手,岑公公会意,推着轮椅带他离开了。
第二年开春,皇后阮颜兮薨逝,她的生母薛姨娘得了此噩耗,一时没能承受住,隔了不到半个月的光景,便也跟着自己的女儿去了。
自皇后病逝后,祁聿没再起过立后的念头,朝中的大臣们虽开口提议皇上选秀,祁聿却不答应,甚至下令责罚了几个起头的大臣,绝了众人的念头,后宫多年来一直空置着没再纳过嫔妃。
岁月如梭,转眼到了天隆十五年。
当年那个年仅四岁的晋宁公主已长大成年,经过几年的精心调养,她身子大好,早已不覆从前那体弱多病的样子了。
她行事果断,又难得的会体恤平民百姓,直有巾帼赛须眉之势。
祁聿先前就放手让她处理过政务,试过几次,皆甚是满意,到了合适的时机,他便在大朝会上当堂让人宣了诏书,主动退位,晋宁登基,成了大梁国的第一位女帝。
刚登基的头两年,祁聿总还有些放心不下,时而会问她几句,见她总是一副游刃有馀的模样,往往比他思虑得更为周全,他便知道晋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比之他这位父亲更适合当这一国之君。
当年嘉福寺遇刺后,祁聿的身子骨便大不如从前,不幸落下了病根,病情一直反反覆覆,一吹风或是一受寒便会咳嗽。
皇位有人继承,他相信晋宁的能力,不再理朝政之事,搬去了凤仪宫居住,每日只躺在软榻上看书,或是望着阮颜音当年留在殿内的那些旧物发呆,回忆两人那些年相处的点点滴滴。
那年姜年嫁给祁言成了齐王妃,他万念俱灰,每每见到皇后阮颜兮的那张脸,愈发觉着当年的自己荒谬又可笑,又念及阮颜兮在崔国公逼宫一事上有功,索性放她自由,封了她县主,准她出宫带着自己的生母去南边居住,享县主俸禄,有自己封地,以全了她对她母亲的孝心,对外只谎称皇后生了急病突然薨逝。
祁聿四十岁那年,他厌倦了皇宫,厌倦了这四四方方的宫墙,留下他最信任的忠臣辅佐晋宁,只带着服侍他多年的岑公公孤身一人去了外地。
又一年冬天。
入冬来,连日飘雪,透过窗户,一眼便可瞧见屋外银装素裹一片。
这日晨起,下了几日的雪终于止住,岑公公拗不过祁聿,推着他出了屋子。
积雪未化,经过时,莹白的雪地上留下一串轮椅碾过的印子,瞧着十分显眼。
将轮椅推至梅花树下,岑公公走开,过了片刻又递过来一封书信。
祁聿伸手接过,上头并无署名,只写着一个‘宣’字。
他顿觉了然,心想应是他的亲信罗宣送来的书信。
他拆开书信,那双平日里总是波澜不惊的眸子此刻竟有些发亮,一目十行地扫过信上的那些字,目光覆又黯淡下来。
这些年来,罗宣果真按照他的嘱咐把姜年当作了自己的主子,总在暗处时刻护着姜年,也不知是他身手了得,祁言手下的人当真没发现他,还是发现了而未说破,总归都是为了姜年着想,索性就由着他去了。
罗宣武艺高强,且难得还识字,每隔一段时日就会写一封信给祁聿,细述姜年的近况。
当初姜年和祁言成亲没多久,两人妇唱夫随,姜年开医馆,开药铺,祁言办学堂,在百姓里极有名望。
祁聿叠好展开的书信,拢于袖中,擡起头楞楞地望着树上的梅花。
院子里开着梅花树,前几年刚住进来时,祁t聿就命人种了几棵梅花树。过了几载,梅花树已长得有些粗壮,白色的雪衬着红色的梅花,红白相间,让本该淡雅的梅花透着几分娇艳欲滴的妩媚。
他盯着梅花看了许久,直看得岑公公心下不安,生怕他冻着又要发病,忍不住在一旁劝道:“主子,这雪后放晴,化雪比下雪还冷,不若还是回屋暖暖身子罢。”
祁聿笑着摆了摆手,忽觉着喉咙痒得厉害,忙掩着唇咳嗽了几声,两眼仍痴痴地望着树上的梅花,过了片刻才收回视线。
“今日有些想吃梅花饼了,去叫厨子做一些梅花饼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