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半晌,他听得坐在上首的祁聿吩咐道:“退下罢。”
罗宣如蒙大赦,垂首应了声是,悄然退出了寝殿。
祁聿擡起手指,两指夹着字条凑近烛火,一张阴沈的脸被跳动的火苗映得忽明忽灭,眸中戾气盈盈,任由被烛火舔//舐的字条慢慢化成灰烬。
阿音不过是从旁人口中碰巧得知了一星半点有关凉州的消息,就立时忧心起九弟的安危,夜不成眠,还用信鸽偷偷与九弟通信。
思及此,他陡然变了脸色,恨不能立刻冲进姜年的耳房里问问她,她和祁言到底算是什么关系丶她对祁言可是真有几分在意,却又明白他于她而言,早已不是她当初心心念念爱着的那个人了。她厌他嫌他,他纵然问了,她也绝不会搭理他半分,只会愈发憎恶他。
彻夜未眠,到了次日,祁聿下了朝,就径直去了凤鸾宫,明面上是去见晋宁,可他心里总盼着或许能在那里见到姜年。
就算不问她什么,能趁此机会多看她一眼也是好的。
到了凤鸾宫,他吩咐不许通传,直接步入殿内,隔着珠帘瞧见姜年正坐在桌前埋首做着针线活,面上带着一抹温婉的笑,晋宁坐在她身侧,静静地握笔作画。
他脚步一滞,忽而就踌躇着不敢进屋了。
他怕,怕他一进去,姜年就会敛去脸上的笑,更怕从姜年和晋宁的口中听到她们提起祁言,怕晋宁会欢欢喜喜地唤姜年一声婶婶。
晋宁说过,姜年不喜他,是以她不愿姜年嫁给他,不想看到姜年因此而心里难过,他若娶了姜年,就是在强人所难。
他立在珠帘前,擡起手指,又轻轻落下。
他更怕去确认,姜年会不自觉地面带笑容,是因为她想到了远在凉州的祁言。
罗宣的话他还是信得过的,昨日姜年分明还忧心到吃不下饭,仅过了一夜,她的心情便肉眼可见地好了许多。
除却她通过信鸽得了祁言的消息,还回了信给祁言,还能是因为什么旁的缘故?
前些日子他恨,他忧,他t心痛。
恨祁言敢觊觎他的阿音,担忧阿音此生都不愿再与他破镜重圆,心痛阿音已不再如从前那般在乎他了。
眼下他却忍不住开始感到惧怕。
怕阿音或许真会心悦另一个男人,爱上那个男人。
他派祁言去了别处,将祁言弄得远远的无法跟阿音见面以绝后患,结果祁言人不在跟前,阿音却仍时刻在意着他的安危。
这不是在乎祁言又是什么?
***
接下来的几日倒过得很是平安无事。
这日姜年和茜草忙完了手头的事,正坐在姜年的耳房里说着话。眼瞧着日子一日日过去,想起姜年早晚是要离开皇宫回药谷的,茜草心里头总有些舍不得,每日得了空就跟姜年在一处。
陆世予过来时,她们正忙着给晋宁公主做针线活,见陆太医来了此处,茜草赶紧收拾好桌上的零碎东西,起身拿了一个茶盏替陆世予斟了一杯热茶。
陆世予接过茶盏道了谢,擡眼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窗外,确认屋外无人偷听,仍压低了嗓门道:“太后近来卧病在床,昨日我和太医院的另外几位太医被喊去寿康宫替太后医治,诸位太医都想不出什么对策来,我冷眼瞧着,太后的病似是有些不妥。”
茜草神色一凛:“有些不妥?”
“太后像是中了毒,且中了不止一种毒。”
姜年擡眸迎视着他的目光,神色平静不见一丝波澜:“你确定么?”
陆世予不确定地摇了摇头:“我也只是如此猜测罢了,此事可能是我疑心过重,姑且不说太后生性多疑,在这皇宫里怕是没人能对她下//毒而不被她所察觉。退一万步说,即便真有下毒之人能对她下毒而不被她发现分毫,此事仍有说不通的地方,试问世上又有哪个下毒之人会同时下两种完全不同的毒?不容易下手不说,纯粹是多此一举,甚至可能会因药物相冲而拖延她的死期。”
他条分缕析,说得有根有据。
茜草坐在一旁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姜年的脸色,见姜年始终不置一词,揣度她应是有她的理由,遂也一声不吭只作不知内情。
陆世予就太后的病又略微聊了几句,心想着终究不便让旁人撞见他和姜年独处一室,免得到时候惹人闲话给姜年招来不必要的麻烦,遂扶着桌沿起身道:“时辰不早了,我这便回去了,改日有眉目了我再捎消息过来说与你们知晓。”
茜草阖上屋门,坐回桌前看着姜年:“姑娘,方才您为何不跟陆太医道出实情呢?”
这宫里虽龌龊事不少,且不到真相大白,还真不知平日里接触的是人是鬼,说起来陆太医还是这宫里少数可以信得过的人,当初若非有陆太医相助,姑娘恐怕早就被太后给下//毒害死了,就连晋宁公主的顽疾能医治好,也是多亏了陆太医和姑娘,今日姑娘怎就不愿跟陆太医坦言相告呢?
姜年擡眼对上她略带疑惑的目光:“此事非同小可,我瞒着他不说,其实也是为了他好。”
陆世予一生醉心医术,性子最坦诚老实不过,万一让他获悉事情的真相,即便叮嘱他守口如瓶,焉知他会不会露出什么破绽来,他又绝不会出卖她,到时候受苦的还不是他,还不如瞒着他最为稳妥。
茜草到底是在姜年身边服侍多年的人,略一深思便也跟姜年想到了一处,索性歇了将此事告知陆世予的心思,开始琢磨起今日得来的消息。
“姑娘,您说,太后怎会中了两种不同的毒?”茜草瞥了眼紧闭的屋门,将声音压得极低,近乎耳语道。
若非太后和淑贵妃在姑娘身边安插了秋菱,那秋菱又偷偷拿走姑娘藏在箱底下的那包药粉去了太后宫里,太后也不至于中了毒而不自知,说起来也是太后咎由自取,但凡没对姑娘起了不该起的心思,太后也不会中招,只是如此一来,陆太医的推断就有说不通的地方了。
姜年垂眸盯着桌案,半晌没有吭声。
陆世予应当是没有弄错,他的医术远高于旁人,尤其是解毒和辨毒方面的造诣,更是无人能比,当初太后着人对她下//毒,亦是陆世予点醒她的,若说是陆世予诊断错了,她是没法信的。
难道除了她,另外还有一人也在对太后下//毒么?
那人会是谁?害太后的目的又是什么?
她两眼微阖,脑海中闪过一个又一个念头。
崔以馨应是整个皇宫里最无可能加害太后的人,倒不是她认为崔以馨会顾念太后与她之间的亲戚情分,而是太后就是崔以馨的靠山,太后在后宫一日,崔以馨就能屹立不倒。于崔以馨而言,太后必须活着,太后活的时间越久,于她越有利。
阮颜兮会是下//毒者么?
不像。
姜年猛地睁开双目,一个略微有些荒谬的念头兜头涌来。
莫非下//毒的人是祁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