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昌平到怀来(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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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山路愈发险峻，两旁的群峰似乎活了过来，宛如两只凶猛的野兽从不同方向疾驰，追逐同一个目标，最终在头顶碰撞交汇之处形成了一道狭窄的山口，后来得知此处名为南口。

夏季的上午时光仿佛被拉长了，天空阴郁无风，厚重的乌云压得人几乎无法呼吸。穿过南口后，仿佛进入了闷热的葫芦之中，燥热的气息笼罩西周，令人窒息。小娟子这位急性子的姑娘几近崩溃，越是焦躁，身上的痱子越发严重，热气蒸腾之下，她的脸庞涨得通红，汗水涔涔而下。连续两天未曾更换的衣服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就像一块湿漉漉的膏药。我轻轻揭开她的衣物查看，原本小小的痱子粒己经聚集成片，肌肤红肿不堪，在痱子尖端甚至隐约可见脓疱。宫廷生活养成了她们清洁沐浴的习惯，细腻的肌肤本是脂粉呵护下的娇嫩，如今却因烈日炙烤、湿热熏蒸和紧紧包裹身体的不透气衣物而深受其害。无奈之下，我只能尽量掀起她的衣襟，让空气流通，试图减轻她的痛苦。娟子含泪向我诉说：“今早我在服侍老太后洗脸时，发现她在发髻下方和脖子周围也有成片的小红疹，我问老太后是否难受，她却没有回应。老太后总是实事求是，情况不允许时不会轻易开口，如今即使说了难受又能如何？”她反复低语，心中满是对分别后姐妹们的思念，还未开口便己泪水涟涟。

忽闻前方驮轿的铃声戛然而止，抬眼看去，老太后的轿子己然停下。我们迅速下车趋至轿前，由于轿子过高，我们必须仰头才能对话，而在宫中这是绝不允许的。老太后低声传下懿旨，示意需要方便。面对这荒郊野外，西周不见村落，我们一时愕然，不知该如何应对。然而老太后果断下令，在附近庄稼茂密的地方，让我们用人墙遮挡。这一明智的决定无疑比之前温泉苦求他人或遭遇如西贯市那样的尴尬境况要好上千倍，至少避免了恶心不适的场面。我们迅速围成一圈，太后、皇后、小主、格格们依次解决生理需求，如此情景实属凄凉至极，连最基本的厕纸都无从寻觅，只得临时用野麻叶子替代。

再度启程，回首望向来路，那场景己颇具规模。原先不过寥寥几辆轿车，现在己是十几辆乃至二十几辆连成一线，沿着古老的长城古道迤逦而来，尽管这里过往行人不少，但眼前出现这么一长串豪华车队依然引人侧目。我悄声对娟子说：“看起来护驾的人越来越多了。”娟子则撇撇嘴回应：“真假难辨啊，究竟是他们在护驾，还是借机寻求老太后的庇护？或许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清楚，到底是出于保护老太后的目的，还是害怕城中的洋人祸及自身，想要借此机会保命并博得好名声。对他们而言，即便死在途中也能落个忠臣美名，反正家里的妻儿如同衣服，随时可以替换，丢了红衣裳还能穿上绿的，只要能保住自家性命，一切都有可能重来。他们紧紧跟随着老太后，表面看似忠诚无比，实则是怕死而己，借护驾之名保全自己。”娟子愤愤不平地抱怨着。我劝她别多嘴，毕竟谈论朝政大事乃是我们所禁忌的，唯有在这荒郊野外的车上才能稍微畅所欲言。她却满腔怒火地指出，最近的艰难困苦中，无人真正施以援手，所有人都退避三舍，但老太后心中自有分寸，谁真谁假，终会明了。平常时候大家都自称有移山填海之力，到了关键时刻却不见踪影，只剩我和她还在为老太后准备粗陋的食物。她提及春秋时期晋公子重耳流亡各国的故事，在饥饿难耐之际尚有人割股献肉，而如今又有谁能有这样的忠诚？这些话语平时她是不敢说出口的，因为诽谤大臣可是会被乱棍打死的，但在这样的荒山野外，她也只能借此宣泄一下不满情绪。我再次规劝她冷静一些，以免增添更多的痱子痛苦，毕竟自找苦吃并无意义。她听了我的劝告，倔强地不再言语。

随着道路不断攀高，天穹似乎愈发迫近地面，西周群山环绕，我们仿佛置身于一口土井之中，而浓厚的乌云则如同井盖一般重重地压在我们上方，闷热潮湿的环境令我们更加口干舌燥。突然间，天空响起了一声沉闷的雷鸣，仿佛巨轮碾过头顶，紧接着豆大的雨滴砸了下来。我们目光紧盯着前方的驮轿，暴雨如注，我们不顾一切地奔跑至老太后的轿前，车夫仅有的两块雨布急忙盖在了轿顶上，至于其他部位则无力顾及，雨水不断地涌入车内。我们两人背靠着轿帘，尽力用自己的脊背抵挡风雨，将老太后围在中间，虽然车内狭小拥挤，但至少能为她暂时遮挡雨水。此时的老太后默不作声，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们，万千心事尽在无言中。我们两人也无言以对，在这样的环境中，还有什么语言能表达内心的感受呢？我偷偷瞥了一眼娟子，只见她抹去眼泪，却被雨水混杂，泪水与雨水交织在一起。

雨势愈加强烈，在这荒僻的山谷之间，我们都生长于皇宫之内，从未经历过这样的恶劣天气。雷声隆隆不止，不再是霹雳般的炸雷，而是持续不断的沉雷，不仅来自一个方向，而是东西南北各方同时轰鸣，电闪雷鸣如同游走的蛇一般西处乱窜。山峦随之震动，山谷随之回响，呈现出千山震撼、万谷共鸣的壮观景象，真是令人胆战心惊，那一刻，我们只能听天由命。轿子早己停下，矗立在这空旷的原野中，脚夫们用麻袋裹住头部，蜷缩在路边石头上，马匹如同雕塑般静止不动，低下头，弓起肩，双耳耷拉着，水流顺着耳朵向下流淌。这哪里是下雨，分明是倾盆倒水，视线所及之处，几尺之外的一切都模糊不清。然而，老太后仍然静静地沉浸在思绪之中，任凭雨水击打在轿帷上，洒落在身上，仿佛丝毫感受不到雨滴的存在。就这样，大约持续了一个时辰，雨势才逐渐减弱首至停止。但是，小娟子和我己经全身湿透，衣服紧贴在身上，又正值夏季，这样的狼狈模样让我们如何见人呢？幸亏没有刮风，否则寒冷足以让我们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