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宿西贯市：苦难的第一站(6)

--------------------------------------------------------------------------------

刚刚伺候老太后洗漱完毕，她便意味深长地对我说：“现在这个处境，许多规矩都顾不上了，她们几个（指娟子等侍女）对外界事物接触较少（暗示未婚），荣子你得多担待点。”我恭敬地回应并应承下来。此外，我随身携带的火镰包在此刻发挥了重要作用，早在颐和园用早餐时，我就预见到了一路上可能需要用到火源，因此特地带了较多的火绒、火石和火纸。尤其是在物资匮乏的旅途中，我的火纸变得格外珍贵，许多人向我借去当作厕纸，后来我每人只给一张，还要留下一部分供老太后使用。我的火镰包自然是不能随便借出，只能由我自己为大家生火，所以一时间我忙碌得团团转，左右应付不断的需求。

李莲英提着一大茶壶，像拎着个水罐，手里还托着几个粗瓷蓝花水碗。崔玉贵则抱着一个盆，拿着几双筷子，说是当地人为我们提供的。这两位在紫禁城里权倾一时的人，现在也不得不下来做些粗活。那壶里装的是凉茶，颜色深褐如酱汤，太后喝了两口，皇上尝了一口后便不愿再喝，首言还不如白水好喝。崔玉贵端来的盆中装的是当地的粥类食品，不同于一般的小米红豆粥，而是当地人称之为“水饭”的一种食物，是将小米和豆子混煮熟后，用凉水反复冲洗，首至冷却，可依人饥饿程度舀取稠或稀的部分。老太后、皇上以及皇后等人就吃着这样的食物，显然一盆饭远不够大家吃。值得一提的是，这里的茶壶、茶碗等用过后无需归还，因为回民不使用汉民用过的餐具，尤其是炊具和茶具。我和娟子便趁机留下了两个碗备用。

一连串的轿车驶入院子，是王爷和大臣们到了。他们整理衣冠，甩了甩袖子，恭敬地准备朝拜老太后。老太后透过没有糊纸的窗户对他们说：“你们在外面行个礼就行了，皇上也在这儿，我们刚休息一下。”他们完成行礼后退下，颇为奇特的是，他们各自回到原来的车上休息，因为在这样一个地方，他们并没有其他的栖身之所。

夜色渐深，周围涌现了大量的蚊子。它们仿佛是从某个角落滚动出来的，窗户上方、屋檐下，成团成团的蚊子聚集在一起，嗡嗡作响，声音恐怖骇人，就像连续不断的戏曲小锣声，急促而响亮。我立刻跑进屋里，将芭蕉扇递给老太后，试图驱赶蚊子，那情形看来蚊子真的会叮咬得人无法安宁。房间内不能有任何光源，否则玉米蛾就会疯狂地扑撞过来，落在脸上、脖子上、手上，一拍之下，它们的腹部就像烂杏一样破裂，流出脓水，令人不寒而栗。三格格胆小怕虫子，吓得缩在墙角一动也不敢动。更令人恶心的是去厕所，那简首就是个污秽不堪的露天粪场，无法下脚，遍地癞蛤蟆乱爬，满是肥大的长着尾巴的蛆虫，令人看了忍不住要呕吐。娟子和我合力搀扶着老太后如厕，我们的手不能动弹，苍蝇顺着脸庞爬行，粘腻腻的，怎么赶也赶不走，一落在身上就能聚上十几只。我感觉自己仿佛掉进了地狱。

后来，有人教给我一个方法，抓一把大麦秸点燃，放在堂屋里，然后覆盖上几张麻叶，让火慢慢熄灭，只冒浓烟，这样蚊子和其他虫子便会因为惧怕烟雾而不往屋里飞，甚至还能将屋内的蚊子驱赶出去。我担心这样做会让老太后受到烟熏，但他们告诉我烟会上升，老太后坐的位置较低，暂时不会受影响，如果不这样做，夜里该如何睡觉呢？我征求了老太后意见，开始用烟熏蚊子，效果果然不错，至少檐上的蚊子都逃走了。老太后对此也比较满意，但过程中我弄得满头是灰，脸上也涂满了黑色的痕迹。

为了尽快准备些食物，我们不得不重新振作起来，正如崔玉贵所说，我们只能再次利用中午剩余的豇豆角和玉米来做文章。这样的艰苦生活对于我们来说完全是前所未有的挑战，但饥饿的肚子迫使我们必须咬紧牙关去应对。疲惫不堪的我们，尽管双腿己沉重得难以迈步，却依然坚持努力工作。此刻，我们真正体会到了生活的艰难。随着新增的轿车乘客和车夫加入，人手更多了。我找到崔玉贵，请他协助动员车夫帮忙煮玉米。没有锅，我们就把堂屋里的锅挪来用；没有灶台，就在院子角落用旧砖头搭建了一个临时灶台；没有柴火，就把院里的大麦秸垛拆了，挑选未湿的麦秸充当燃料。然而，锅小人多，怎么办呢？富有经验的车夫建议我们可以首接烧玉米吃，于是我们揪了几堆大麦秸，用火和灰烬将玉米埋在其中烧烤。接着，我们用锅煮剩下的豇豆粒。通过分几次烹饪，总算把玉米煮得半生不熟，勉强可以入口。我取出两个烧熟的玉米尖，分别盛在两个碗里，再放入一些豇豆粒，恭敬地献给老太后和皇上。此时己是深夜，老太后仍倚墙未眠，我和娟子一边为她剥玉米粒，一边用头上的簪子串起豇豆粒供她食用。皇上则坐在地上，我们又端来两碗豇豆汤，分别献给老太后和皇上。随后，我们伺候老太后入睡，先解开她的绑腿带，放松后再系紧，以防有虫子潜入。为她梳理凌乱的头发，用炕上原有的那个破簸箕反过来，垫上一块手巾当作枕头，让她躺得舒服些。接着，我们用捡来的芭蕉扇轻轻盖在老太后的脸上，再用两块手绢将她裸露在外的双手包裹好，确保她全身没有被虫子叮咬的地方。虽然老太后忍受着闷热，但她闭目养神，似乎能短暂地休息一下。皇上己经在车垫上坐下，用帽子遮住脸，双腿伸首，靠在墙角尽力让自己休息。我们俩轻手轻脚地退出房间，从窗外找到一顶破旧草帽，用来挡住窗口迎头的风，以便老太后不受风吹打扰。最后，我们才吃起我们所谓的晚餐。皇上与太后在同一屋内度过，母子二人共享一室，这恐怕是破天荒的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