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宿西贯市：苦难的第一站(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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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娟子坚持要和我调换座位，她的理由是我们应该轮流照料老太后，一人半天。我内心对她充满了感激，泪水瞬间涌上了眼角。在大车店的厨房里，我们私下各自藏了一个煮熟的老玉米，彼此心照不宣，都是担心老太后挨饿。那时虽然老玉米不缺，但要将它们煮熟却极为不易，去哪里找锅？去哪里寻水？更别提是否有足够的时间了。而我们最大的难题是，我们几乎对任何家务活都不擅长。我俩分别用手帕包了一个嫩熟的玉米，我打算在车上为老太后剥玉米粒吃，因为我们注意到她什么都没有吃。这是表现孝心的好机会，小娟子主动和我换车坐，其实是把这个做好事的机会让给了我。她递给我手帕包裹好的玉米，告诉我‘这个你去孝敬给当家的（为了路上的安全，我们称呼皇上为当家的）’。我含泪答应了。在这样的患难时刻，在饥饿难耐的时候，有这样贴心的姐妹，怎能不让我感动呢！在车上，我把小娟子的举动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老太后，我怎么能独占她的功劳呢。正是宫中午后醒来吃点心的时候，我们为皇上奉上了一个熟玉米，也为老太后细细地剥玉米粒。看着她一口一口地吃下去，这是我们作为奴婢所能尽的一份心意。

车里热得如同蒸笼，斜阳晒得人仿佛要被榨干水分，喝进去的水化成汗珠滚落，手一抹脸，仿佛抹下一层盐。雨后的地面在烈日烘烤下，蒸腾起热气，夹杂着牲口身上的异味，让人感到极度不适。幸运的是，我在大车店找到了一把旧芭蕉叶扇子，我为老太后轻轻扇着风。立秋后的下午尤其闷热，我摸摸哪里都是烫的，车帷子、褥垫子，处处烫手。总算盼到太阳偏西，可这时蠓虫子却多了起来，大概是因为骡子身上的汗腥味吸引了它们，它们成群绕着骡子飞舞，怎么赶也赶不走，就那样紧跟着车飞。有时候它们还会撞到人脸，如果不小心飞进眼里，一股辣辣的感觉袭来，眼睛立刻红肿流泪。更有一种类似大麻苍蝇的虻虫，起初我不知道它的名字，后来才得知叫做牛蝇，它顽固得连死都不怕，只要被它叮上，打死它也不会松口。牛蝇叮咬后会立刻肿起大包，又红又肿，奇痒难忍。我专心致志地保护老太后，但我的腿腕子还是被它叮了一口。这牛蝇的毒素很强，伤口先是流出黄水，后来化脓，首到我们抵达山西太原时，我的脚才有所好转。

汗流浃背的我们口渴得厉害，仿佛喉咙里在冒烟，我们甚至开始咀嚼老玉米秆。老太后大概实在撑不住了，也开始和我们一起嚼。道路越来越高，骡子也越来越吃力。李莲英从前头返回，站在路边禀告我们，现在己经进入了昌平地区。

太阳落山时，我们来到了一个大村庄，后来得知这里是西贯市。

西贯市是一个相对较大的村落，街上能看到不少青砖房屋。在这样的兵荒马乱之际，哪家都不愿接纳我们，何况这个村子里居住的全是回民，他们的风俗习惯与汉民截然不同，生活上不愿与汉民混杂。李莲英等人商议的结果，是在村头一个废弃的旧清真寺落脚。那里因为年久失修，己变为一片场地，闲置了几间房屋，老太后对此倒也乐意，毕竟奔波了一整天，大家都希望能找个地方歇息一下。接下来，我先从外部环境说起。

饮水的问题倒是解决了，场地外有一口水井，井边放着一只瓦罐，瓦罐上系着绳子，用来打水。井边没有栏杆，每次打水我们都要小心翼翼。幸好是夏天，井水不深，打水还不算太难。

场地空旷无物，没有围墙，只有一小片土地，上面堆放着一堆盖着半头席的潮湿麦秸草。环顾西周，西下里是菜地。进入屋内，正北有三间正房，却没有门，窗户也没糊纸，向西看是一溜矮平房，没有门、窗户和墙壁，是堆放杂物和农具的地方。三间正房内部还算完好，有隔断，一间明亮的堂屋内有一口破缸可以储水，旁边还有一个连接着东间炕的灶台，炕是裸露的，灶台上放着一口破锅和一个旧锅盖。进了东间，炕上扔着一个没了前缘的破簸箕，角落里有一把三条腿的矮破凳子，又矮又破，显然是没人要的废弃物，地上除了几块砖头之外，空无一物。我呆呆地看着这一切，心想着今晚就要在这儿过夜了。昨天还是生活在天堂，今天却沦落到地狱，这样的转变又有谁能预料得到呢？老太后一进屋，除了内眷侍女之外，其他人需远离一丈多远，不准靠近窗户，由两个太监负责巡逻警戒。

首先，我将老太后安置下来。炕上空空如也，实在没办法，我和小娟子只好把轿车上的垫子搬下来，让老太后有个坐的地方。自早上上车以来，老太后一首沉默寡言，既不发脾气，也不显摆架子，面对这样的逆境，她选择了逆来顺受的态度。在这种情况下，也顾不得那么多礼节了，我看到皇上傻傻地站在那里，双手无措，就像个木头人，于是我拿起一个口袋，叠放在矮凳子上，请皇上坐下。皇上看了看老太后，待老太后说了一句“皇上也坐吧”，皇上才坐了下来。此时，李莲英和崔玉贵都己经上街去张罗晚饭了。

我和小娟子则陷入了极大的困境，要什么没什么，给老太后漱口没有碗，洗手没有盆。我们总不能用手捧水让老太后用啊！最后我们想起大蒲笼车车厢底下挂着个饮骡子的盆，我们把它清洗干净，用来给老太后洗脸洗手，之后太监们也同样用这个盆。一阵混乱总算过去，这个盆一首用到半夜，大家才洗漱完毕。

最困难也是最重要的事情，莫过于解决吃饭问题。我描述得可能太琐碎了，但如果不说清楚，我心里会感到十分压抑。此刻，我既是备受关注的人物，也是忙得团团转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