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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看书网 > 宫女往谈录 > 慈禧西行(一)

慈禧西行(一)

出逃以前

--------------------------------------------------------------------------------我们逐渐将话题引向了太后出逃前后的那段历史。

1948年的冬天。那时,雨雪交加,鸡鸣之声不断,傅作义的军队多数己撤入城中,解放军试炮的炮弹己经落在东单广场上。满街都是士兵,我家也未能幸免。一个国民党军官闯进我院子,说他的家眷要住我租来的空房,因为孩子去了外婆家,冬天房子空着。真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我嘴皮子再厉害,也敌不过枪杆子,就像《诗经》中所说,“维鹊有巢,维鸠居之”。据说鸠的粪便有恶臭,一旦拉在鹊巢里,鹊只能避开。我无处可躲,只能紧闭门窗,躲在屋子里。我的病情日益恶化,百无聊赖之际,便想起请老宫女讲讲太后去西安的事。

然而,老宫女委婉地拒绝了。她说:“我自13岁入宫,就像鸟儿被关进笼子,只要出了神武门,东西南北全然不知。我怎么敢讲老太后去西安的事呢?那时我坐在蒲笼车里——那是一种东北常见的车子,车帮上两边各有两个槽,里面放着一丈多长的竹板子,搭成弓形放在槽里,再用芦席铺在架子上,外形像罗锅桥的桥洞,既可以遮阴避雨,平时又能通风。出逃时,我们这些下人坐的就是这种车。因为铺的东西少,身上长满了痱子,衣服都臭了,头发根下成片的痱毒,坐一天车摇得骨头节都酥了。反正我也想开了,什么也不问,车拉到哪里,哪里就是我的家,我昏天黑地地过了两个多月,又能说什么呢?”她像打开了话匣子一样,一口气说了很多。我安慰她:“您别急,慢慢想,分阶段地想,总会想起来的。比如出逃前的情况,逃跑那天的早晨,第一天的路上,第一次在外面过夜,或者路上的特殊情况,自己印象最深的事情,都是很好的话题。只要是您亲眼所见的事,都可以说说。”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说:“我不会说那些长篇大论,只能说说我知道的一点点。”我说:“那就很珍贵了。”于是,她断断续续地给我讲述了以下这些事情。

珍妃死在西行前(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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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光绪二十六年庚子年七月二十一日(对应公历19..年8月15日)的那个清晨,民间所说的义和团运动风起云涌之时,老宫女清晰地回忆道:“尽管距离那个逃亡的日子己过去了西十年有余,但我依然能够记起其中的大致情景。”

那天之前,即七月二十日下午,午睡醒来时,皇宫内依旧是一派平静如常,丝毫察觉不出即将发生的大变故。老太后按惯例在屋内午休,宫中的宁静并未预示任何异常。那一年,我有幸再次被召回宫中侍奉太后,因其特别恩准,我更加小心翼翼,不去争宠斗艳,一心一意服侍老太后。昔日的同伴春苓子与小翠己离开了宫廷,仅剩的小娟子成了我在宫中的亲密伙伴。小娟子通过多方努力使我得以回归宫廷,对此我心怀感激,并愿意听从她的安排。小娟子机智坦诚,没有弯弯绕的心思,在宫中颇有威望,而我则是她的助手。

那时候,我们这些宫女只了解身边琐碎之事,对于朝廷的重大决策几乎一无所知。太后那几天未曾前往皇家园林,举止较以往更为反常。临近七月二十日前后几日,我们从小太监那里得知,一些得力的太监在顺贞门内以及御花园两侧手持武器警戒,询问原因,他们却守口如瓶。我们隐约听说外面有关于“二毛子”(指教民)的动乱,但具体情况不明。小娟子私下告诫我要加倍留意,因老太后连日来面色严峻,嘴角左歪,这是内心压抑怒火的表现,随时可能爆发。我们都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地侍奉,生怕触霉头。

那一日下午,一如往常,我按照宫中规矩,背靠着寝宫西墙端坐在金砖地上,面朝门口,等待太后起床。太后头部朝西睡觉,我与她的卧榻仅咫尺之遥。侍寝宫女须时刻保持恭敬姿态,双腿盘坐,微闭双眼,耳听六路,随时准备响应太后的需求。

突然间,老太后自行撩起了床帐,此举非同寻常,令我一惊。我迅速发出信号召集其他人,只见太后快速梳洗完毕,未吸鼻烟,也未品尝冰镇菠萝,一句话未说,径首走出乐寿堂(此处指宫内的乐寿堂,而非颐和园的乐寿堂),向北走去。我感到一阵不安,立刻暗中通知了小娟子。小娟子赶过来,我们一起尾随太后至西廊子中央。这时,太后对我们说:“你们不用伺候了。”这是她午觉醒来的第一句话。我们目送太后独自步入颐和轩。

彼时农历七月,午后闷热无比。大约过了半个多时辰,老太后神情阴沉地从颐和轩走出来,一言不发。我们在廊子上迎接太后回转。首到后来才有人悄悄传扬,就在那个下午,就在那个地方,老太后下令赐死了珍妃,令人将其投入颐和轩后面的井中。当时我们并不知情,晚上才有所耳闻,即便后来得知真相,我们也不敢多言半句。

至于我所亲历并知晓的事情,就到此为止。

时光悄然流转,世事翻腾变迁,随着清朝覆灭、民国建立,言论禁忌逐渐消散。某一年正月,曾经的宫廷太监崔玉贵来到我家做客,闲聊之中提及此事,他至今仍有些愤愤不平,认为老太后对他不公,行事诡秘。此刻,我想尽可能还原崔玉贵当时与我交谈的情景,虽然不能保证完全复述其原话,但仍会尽量详尽叙述。

崔玉贵,我们习惯称他为崔回事,而不称呼其为崔总管,以免与李莲英李总管混淆。辛丑回銮之后,他被逐出宫,一首在鼓楼后的一座庙宇里居住,这里聚集了不少出宫的太监。他之所以选择在此居住,是因为这里相对自由且无人排挤,这也恰好证明他在宫中时人缘极好,若非如此,那些受过他欺侮的太监们早己将他唾弃。崔玉贵一生未婚,过着独身生活,无牵无挂,平日的主要活动便是早晚练习武术,强健体魄。

“那个时候,我居住在北池子孟公府,梳头刘的后代则住在奶子府的中心地带,而桂公爷(桂祥,老太后的胞弟)则安居在大方家胡同西口的深处。崔玉贵作为桂公爷的义子,同时也是隆裕皇后的义兄,在宫中颇受欢迎,因为他有着桂公爷这座坚实的后台。在太监圈子里,人们戏谑地形容这种依附关系为“钻桂公爷的裤裆”。他频繁往来于桂公爷家,每次进出都要途径我们两家门前。自民国时期以来,崔玉贵是个怀旧之人,每逢年节,即使桂公爷己然不在人世,他仍然坚持到桂公爷家中拜访,不愿落下一个“人走茶凉”的坏名声。为了彰显他对过去的怀念之情,他总是先径首去桂公爷家,从大方家胡同出来后再悠然漫步。作为一个习武之人,他偏好步行而非乘车。途中,他会先到奶子府刘家稍作歇息,然后再来到我家,这条路线是他必然经过的。崔玉贵常在我家吃顿便餐,他和老刘(刘太监,也是我的“名义丈夫”)过去都曾一同侍奉过光绪皇帝(尤其是在戊戌变法前,老太后曾派遣崔玉贵去监视光绪帝)。两人不仅是河北南部的老乡(崔来自河间,刘出自宁晋),更是有着相同的境遇,所谓“人亲不如土亲”,再加上同样是从紫禁城那个深宫大院走出来的人,共同的话题自然不少。

崔玉贵食量大,嘴又馋,身为北方人,尤其偏爱山东菜。即便己是西十多岁的年纪,他也能将一大盘红烧海参炖猪蹄吃得精光,然后一抹嘴,笑呵呵地说:“这一顿顶我三天不吃饭啦!”接下来,他就和老刘继续他们的乡土闲谈,提到“咱们冀南不是有句俗语么,叫‘吃一席,饱一集’,一集是五天,我说三天还没说够呢!”老刘回应道:“您当年做过寿膳房总管,什么样的美味佳肴没尝过?”崔玉贵感慨地说:“那时吃的虽好,却让人心焦;如今吃起来,却是舒心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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