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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人字的写法

说实在的,帅哥能得到这份差使,很大程度上获益于他的书法。一个人字写得好,就像有一张让人看得很舒服的面孔。潦草得像鬼画符似的字,东倒西歪像喝多了老酒的字,如果是一张求职信的话,首先不会给录用者留下好感,拿不到印象分,事情就砸锅一半。我之愿意让我们家的第三代练毛笔字,潜意识里也是有为他将来立身处世着想。帅哥就是因为一手漂亮的字,才当上首长秘书的。

写好字的人,不一定当秘书,但当秘书的人,必定写一手好字。那时,这位老总刚把他的一位得意的秘书,栽培到更高的位置上去。组织部门挑了好几个候选人,让老总亲自决定取舍。其中有刚从大学分配来的他,没有后门,没有推荐,只是因为字写得还算赏心悦目,作为备胎,压在最底下,一块送呈上去。因为做老总的贴身秘书,是个令人觊觎的位置,通过关系想谋到这个有权有势差使的人,大概不止一位。而且,公司内部各派势力,也想在老总身边按上一名自己人。老总翻着翻着一大沓子材料,眉头皱成个疙瘩,嘟哝着,又来他的乡土文学了:怎么尽是些拉架的瓜秧子,霜打的蔫茄子啊?

管人事的副总有些紧

张,一个劲地擦额头的汗。

忽然,他抬起头来,眼睛发亮:这张履历表上的字,是照片上这个俊小伙子写的嘛?

应该是。

哦哦,细看表上奖惩一栏填写的内容,老总如同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样惊奇起来,乖乖,还正经是位书法家咧!说到这里,一拍大腿,我就是不赞成到处题词,字写得像狗爬,还动不动四六句,狗屁不通。看来,我也该练练字了,就不信拿锄的手,写不好字,超不过他们。

管人事的副总还不心领神会嘛,正好,他也不愿意老总太受某一派的影响,就选了这位毫无背景的帅哥。不用说,奉命报到,正式上班。没几天,给他分了房,没几天,给他定了级,又没几天,让他缴五张照片办护照,领制装费,跟老板出国……好事如同天上掉馅儿饼一般砸得他晕头转向。

帅哥告诉我们,老总虽是庄稼人出身,还屡有村干部那种做派,譬如拍大腿,譬如爱蹲着,譬如骂脏话,譬如喝汤,一定要像日本人吃面条那样,发出吸啜的声响。这些,除了他太太,他女儿,敢说他一句半句,别人是绝不能非议的。他这种土地的感情很执着,谁碰他,谁倒霉,但是,他不像别的工农干部那样拒绝,嫌弃,憎恶知识分子。头一次跟他出国,在飞机上,闲来无事,竟对身边他所说的俊小伙不禁感慨,你爹你妈真会生你,看来,地好,还得种好;种好,还得水肥跟上,要不也就只能收一些歪瓜裂枣!然后拍拍他肩膀,给他鼓劲,好好干,小伙子!帅哥形容当时的感受,觉得老板像庄稼人喜欢牲口,拍打一头骡子或者牛那样,落手很重,但很亲切。

帅哥在北京求学的那阵,因我妹妹嘱咐过,要我们对这个在京城举目无亲的学子加以关照,无非礼拜天来打打牙祭,逢年过节一块儿去郊外游逛。后来,他留在北京这家国营大公司里做首长秘书,若有什么大的事情,急需要找人商量,又等不及回老家请示,自然就先跑到我这里来,帮他拿拿主意。

他坐定了,来不及寒暄,就直奔主题。说,舅舅舅妈你们看这件事,我该怎么办?

什么事?

唉——这年轻人本来很有主见,看他面有难色,大概比较麻烦。

是这样,他说,陈大夫——

谁是陈大夫?我问。

就是我们老总的夫人,挺好的,真是对我挺好的一位阿姨,她那天把我叫到老头子的书房,单独和我谈话,要我认真地考虑一下,因为,她们家的思思——

思思又是谁?我问。

你让人家说下去,别打岔行不行!我老伴让我闭嘴。

思思说了,如果她要找对象,最起码,也得像她爸爸秘书这样的。她说,我的头发很像一位英国演员修葛兰,帅呆了。陈大夫认为,不可能让一个女孩子直截了当地说出

来她已经喜欢上你。因此,她不得不和我谈谈她女儿这个非常明确的暗示——

我打断他,帅哥,麻烦你把来龙去脉,说得更清楚些。

老伴凭她女性的直觉,立刻明白底里,抢白我一顿:这还不清清楚楚嘛,他的老总家有位公主,这位公主抛彩球了,想招他为驸马爷。

于是,大家沉默。

小家伙老看如今电视里的连续历史剧,很在行地问,叔叔,你要当驸马,怎么不戴那种插上花的官帽呢?

去去,老伴不让他插嘴,然后,她问了帅哥几个问题:

这个思思,怎么样?

很一般。

你对她的感觉呢?

也是很一般。

你能不能说得具体些!

真的,除了很一般外,我说不出别的。

她喜欢上你,那你喜欢上她没有?

问到这样赤裸裸,帅哥只有摇头,显得有点为难,找不到适当的措词。还是那句老话:反正,很一般一般的。

严格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是太正常也太一般的问题,不会杀你的头,不会要你的命,人家当妈妈的只是同你商量,想把女儿嫁给你,你可以接受,也可以拒绝,似乎应该不那么费难的。但具体到这个前景不可限量的年轻人来说,实实在在成了个很不一般的问题。

他摇头的时候,那飘洒的头发,还真是有点像修葛兰。

帅哥接着苦笑地向我们透露:陈大夫想得就更远了,她说,如果你们能在一起的话,老总就不能把你留在身边,他使你使得很顺手,放你走他会很痛苦。但这是党的规矩,直系亲属必须回避的。不过,为了思思,他不通也得通,说了,美国分公司那边的头,也快到点了,把你提拔起来,到那先当一阵副手,然后再回公司负责一个部门,就名正言顺了,那时他也退到二线,无所谓避嫌了。可陈大夫说,你跟思思到纽约去,离我太远,要是能长期安排在香港的话……

于是,我们又沉默了,这还真像电视连续剧,一环套一环,丝丝入扣,都安排停当了。我也不知该说还是不该说,忍不住问了一声:

他们不知道你有女朋友?

帅哥说:对他们来讲,这算回事嘛!

我老伴掠我一眼,我也意识到有哪壶不开提哪壶之嫌,便招呼吃完雪糕的第三代,该接着写他的字了!

还写人字嘛?小家伙问。

当然了,让叔叔给你写出个样子来,你照着学!

帅哥笔下的这个人字,一看就是受褚遂良《雁塔圣教序》或《孟法师碑》的影响,童子功确实不同凡响,那一撇,大刀阔斧,遒劲有力;那一捺,泰然自若,余味无穷。由此可见,一撇要没有一捺的坚定支撑,那么,这个人字能不能稳稳地站住,还大有疑问呢!

我说,人字难写。

帅哥感慨系之,做人那就更难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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