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莎想参加世界越野摩托车大赛么?
天哪!你刚在路上看到远远过来的一个小黑点,一眨眼,那漂亮的头盔、宇航员式的护目镜、潇洒披散的长发,就飞驰过去了,然后,才能看到她的摩托车,和那一溜滚滚烟尘。
至少有一百四十迈!天哪!上帝可以作证。
莎莎,你疯了吗?什么红绿灯,什么交通岗,什么单线通行,什么什么,她全不顾啦,只有一个目的,必须想办法追上刘钊他们,把特许证交给他,才可能避免一场——谁也说不好是误会?是麻烦?是事端?还是灾难?那就只有听天由命了。
“站住!站住!……”
对不起,交通警同志,你还是原谅她吧!她并不是有意藐视你的尊严,实际上是这场斗争逼着她,不得不采取这种铤而走险的办法。你知道她骑着这辆摩托车从昨天到今天走了多少里程么?
让我们歌颂爱情吧!让我们为莎莎的新的奋起而高兴吧!她知道,该是到了和心爱的摩托车告别的时候了,那种借着摩托车的飞驰,冲刺,跨越,鱼跃,然后加速度驰骋以排遣心头多余热力的日子,已经结束了。有更多需要她关注的地方,还会有正经得拿出点力气去拼,去斗,去较量的人和事,在等待着她。所以她在心里对那些瞪大了眼珠的交通警说:“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的摩托车表演了……”她冲过一次又一次的红灯,出了临江市区,在郊外的公路上,加大油门,像插上翅膀似地往温泉镇飞去。
刘钊一行人,坐着一辆面包车,一部轿车,是准八点从国际旅行社出发的,现在已经九点多了。因此吕莎要追上他们,必须以半个小时的时间,走完他们一个小时的路程。谁都认为是不可能的事,但揣着好不容易搞来的许可证,吕莎加足油,毫不迟疑地出发了。
昨天,星期天的晚间,刘钊打电话到花园街五号,找不到吕莎,连吴纬也说不好她到哪去了。显然已经逃脱不了失败命运的刘钊,当然不会服帖的。只要还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他也决不吝惜再付出百分之百的努力去争取,终于为了矿泉水,为了即将到手的合同,独自一人又去敲欧阳家的门。
胖子还从来没有见过冰球队员会有这样一张忧郁的脸,即使输上一打球,恐怕也不至于如此败兴的。他看着这副又像讨债,又像欠账的矛盾面孔:“你怎么啦?老兄!像死了老子娘似的!”于是从冰箱里拿出啤酒和西瓜,“请吧二位,夫人和客人,各取所需!”
然而,穿着睡衣、斜躺在长沙发上、抚摸着“小姐”的欧阳慧,一口回绝刘钊的请求以后,根本没心思吃。因为这是她不想拒绝,而且不该拒绝的请求,可又不得不拒绝,自然是左右为难的。
唉!女人的心哪……
刘钊估计她会拒绝,但又觉得她也许不至于拒绝。谁知刚一张嘴,连一点转圜余地都没有地被拒绝了。所以,他对冒沫的啤酒,红沙瓤的西瓜,半点也不感兴趣。
胖子说:“我敢宣布,这个星期天,是一个疯狂的星期天!你们不吃,我吃;你们不喝,我喝!”他一口西瓜,一口啤酒地吃喝起来。
“我求求你让我清静一会吧!”欧阳央告着她的丈夫,胖子觉得他们实在不可理解,大星期天,愁眉苦脸,这位乐观主义者,很不以为然地端着西瓜和酒走了。欧阳慧十分抱歉地对沉默着的客人说,“我实在对不起你,也对不起莎莎,我把她同样给碰走了。”她坐起来,用喷雾香水给自己喷洒着,满屋子都是那种国际香型的刺鼻香味,“现在,你让我干什么都行,就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我再也不做了。刘钊,我求求你!你别再提了,好不好?我不能一边给自己喷香水,一边给自己浇粪汤子!”
“那好吧!我走了!”刘钊站起来。
“我真谢谢你,刘钊,我也是刚站直了走路,迈一步不容易。你当年都能钻进冒火的轮船底舱救我出来,干吗现在还推我回去搞什么后门、关系学一套呢!”
“你变啦!欧阳!”
欧阳慧突然站起来,激动万分地:“你知道吗,今天我和丁晓完全撕破脸了,今后,我只要走错一步,他就会收拾我。现在,他可是全力在对付你,你可千万千万要提防他呀!因为他说了要让你一事无成,所以我有一种失败的预感!”
“会吗?欧阳!我这个人失败惯了,无所谓的。”
“你迷信吗?”她问。
刘钊摇摇头。
“不,我还得给你画三回十字,念一通祷告,管它灵不灵呢!我是真心诚意祝你走运!”
刘钊才不信这些名堂,告辞出来。
吉普赛女人在屋里转了几圈,忍不住还是打开她那手提包,翻出一本小电话簿,瞅了一眼,撕下一页,叫胖子赶紧追上刘钊,让他求这个人试试,或许有门。然后,她掏出打火机,把这本被称做密电码的小册子,和那张作为护身符的照片,通通付之一炬。火光中,那对明眸似乎在宣告:她决心摆脱那些庸俗无聊的人和事,做一个干干净净的人,做一个正大光明的人,要问心无愧地生活,要自由正直地生活!
现在,坐在面包车前座上的刘钊,想起欧阳慧给他画十字时,那副虔诚的神气,不觉笑了起来。
“阿——门!”她这样结束了祈祷。
但是,当前方不远处,那路旁立着的标志牌映入眼帘的时候,刘钊突然感觉到他们的温泉镇之行,也该“阿门”了。要不是昨天早上送韩大宝,他还不知道这里立有“不许外国人超越”的标志牌呢!
他已经看清楚,那标志牌下,站着一位值勤人员。
“停车!”刘钊大声喊着。司机猛地踩住刹车,车上的人都向前一冲,直问:“怎么啦?刘钊!”
他对国际旅行社的同志说:“你说用不着特许证,怎么样?你看!”
“天哪!我向老天爷发誓,上星期,我陪几个外宾去洗温泉,既不用证,这里也没有检查哨!”
“好吧!你先陪奥立维到附近小山包上去蹓跶蹓跶,我去给那位值勤人员联系联系,要不行,就只好打道回府了!”
多么糟糕啊!就差一步棋啊!昨天晚上,刘钊按照胖子交给他的条子,找到那个签发许可证的处长,得到的答复也是同样:温泉镇很快就要正式对外开放,现在根本就不用这道手续了。
那位处长决不可能说假话,可眼前,分明有一个值勤人员站在那里。刘钊万般无奈,和他好说歹说,只有一个回答:“市里一早通知,没有特许证,不许外国人超越!”谈话中,刘钊听出,值勤人员似乎也有意见:好些日子都不当回事了,今天忽然又大惊小怪起来。
“我能不能找找你们领导?”
“你到温泉镇派出所去吧!”
这里离温泉镇还远,单开面包车去,把奥立维和几个陪同人员留在这里算怎么回事?而且去了联系不通,又该怎么办?真是进退维谷啊!在这里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刘钊也确实有股犟劲。他想起稍往前走,有个部队疗养院,到那儿去给处长打个电话,或许还能想点办法。于是他以急行军的速度,朝前面小山包上爬去。
其实,骑在摩托车上的吕莎,比他还要急。到了远郊公路上,车少人稀,她更放开速度撒野似地飞着,两旁的树木,都簌簌地朝后倒去。而且见车就超,那擦着车帮急驰过去的险劲,使汽车司机都吓得一头冷汗,然后,就是一连串的骂声,在她脑后响起。同志,原谅她吧!她昨天已经从省城打一个来回,你以为她口袋里那张特许证来得容易吗?
当她在江水浮托着,顺流而下的时候,吕莎确实是怀着一种委屈和赌气的心理,不理会刘钊的喊声:“莎莎!莎莎!”径直往水上运动俱乐部游去。
像这渊源流长的江水一样,她这份遥远的爱情,曲折而又坎坷的爱情,难道还要一无止境地流下去吗?真的,到哪算一个站呢?
要是她有吉普赛女人那坦率自陈的勇气就好了。
要是她能下狠心——不,吕莎想到这里,星期六晚间吴纬告诉她,决定把大宝送回精神病院去的时候,搂住她泪流满面的情景,映现在她的眼前。
她怎么能下这个狠心呢?让他们二位老人,失去儿子以后,让他们再失去无疑像亲生的莎莎吗?吴纬搂住她,搂得那样紧,老泪纵横,无限伤心。在这个时候,她能说什么呢?
那夜空里的雁群,那规规矩矩的人字,还有刘钊那句誓言:“如果我还是个人的话——”于是她把脸贴过去,在吴纬耳边,轻轻地说:“妈,我不会离开你的!”
吴纬摇了摇头,良久良久,也不说话,只是贴着,紧紧地贴着。
“妈妈,你在想什么?”
“莎莎!妈妈在琢磨,一个人总不能为自己想得太多的,我慢慢在明白,也许——”
在江水里浮沉着的吕莎在思索:“那么,妈妈讲的‘也许’以后,是一句什么话呢?”
一艘摩托艇从她身边驶过来,她听到水上运动俱乐部那个机灵鬼在叫她:“莎莎姐,我接你来了!”
“拉我一把!”吕莎上艇以后,便摘掉小红帽,绞挤长发里的水。
“刘钊呢?”那姑娘问。
“你怎么知道?鬼丫头!”
“我一直在塔台上拿望
远镜瞅着你们的。”
“坏东西!”
“莎莎姐,下面凉亭里几位临江市头面人物,肯定也在议论你们,真讨厌,这些人每星期天到这儿连吃带玩,影响我们训练。你猜他们说什么?‘刘钊?哼!早晚大头朝下,怎么爬起来,怎么栽下去!丁副市长说了,要让他刘钊在临江一事无成!’还说你,莎莎姐——”
吕莎当然猜得出他们会议论自己什么?便让摩托艇拐回头靠岸。
“莎莎姐,跟他们打架去么?”
吕莎笑了:“我还不赏他们这个脸呢!”到了水上运动俱乐部,她跳上码头,往更衣室跑去的时候,她整个脑子里只有吴纬说过的那句话:“一个人总不能为自己想得太多的——”
是的,难道不是这样嘛!你的爱情固然像滔滔江水那样汹涌澎湃,可是在江水之外,还有土地、人民、事业,还有许许多多值得你用心思去想,你用力气去干的东西呢!
她也不知道这股力量从哪里冒出来的。爱情吗?当然是,但也不仅仅是为了爱情。也许还有一股气,气愤的气也好,气概、气势的气也好,志气的气也好,这些成分都包含着,确实是想干一番事业的雄心,促使她这样拼搏的呀!
飞吧!莎莎!快飞吧!……
她从水上运动俱乐部出来,去找欧阳慧,不在。干脆,解铃还须系铃人,一竿子插到底,索性去找丁晓,还是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