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床上的韩潮记得,就在这个房间里,和他死去的亲家,进行过何等激烈的争辩啊!
有什么用呢!吕况要极端起来,那偏激执拗的性格,真是刀枪不入。
“你干吗偏要把刘钊置之死地?”在私下里,韩潮总是用赤裸裸的语言跟第一书记交谈。
“他应该得到这样的下场,毫不可惜!”
“人家是提着老子脑袋来参加革命的。”韩潮吼了。
“可你别忘了他血管里流的是刘大巴掌的血——”
要不是第一书记,韩潮真想跳起来掏出手枪。那时,他担任公安局长,随身携带着武器。好容易控制住自己那搬砖弄瓦的手,深吸一口气,不使激动的心跳出来。然后,压住怒火,咆哮地问:“你说,老吕,他经受的革命洗礼,比你,比我少么?我们是共产党,不是青红帮,凭什么——”
“你也不必再袒护他了,对你也不利!”吕况决不是威胁,而是劝告地提醒,“要不是你有绝对的贫农出身、绝对的工人成分这些护身符,我告诉你吧——”
那时的韩潮可不像今天这样衰老,他拍案而起,眼睛里都冒出火。“老实讲,正是因为刘钊讲的是真话,我才敢舍命保他。你看该给我戴帽就戴吧!不讲真理,不讲公理,算什么共产党?”
“问题就在这里,党需要的是绝对驯服的工具,明白吗?刘钊可怕的地方,就是他不但想,还要讲。这样的人留在党内,只能起涣散人心和腐蚀意志的作用。把他清除出去,既有
阶级的考虑,也有——”
“算啦!”他不想听下去,一甩袖子,走了。
但是,真遗憾哪!虽然吕况离开了这个世界,可他的幽灵似乎还残存在某些人的脑海里。“甚至,还包括我自己呢!”韩潮打了一个呵欠,表示自己醒了。
吴纬赶紧过来告诉他:“我把刘钊叫来陪你!”
“哦!阁下来了!”他装作刚刚看到似地打招呼。
“今天把你累着了吧?”刘钊问。
“与其说是受累,还不如说是受骗!”
刘钊笑了:“对你来讲,可以说是受骗。可对那些在场视察的老爷们,说不定是场很好的启蒙教育呢!”他对吴纬说,“要不是老韩驾临,我下请帖也邀不来这些头面人物。”
韩潮不解地:“你还想搞什么名堂?”
“从经济学的观点讲,最少的投资,应该获得最大的收益,所以,我把你诓出来,让奥立维参观他的祖先故居,这是一;给我市精华人物上一堂改革课,这是二。”
吴纬用一种批评的口气赞扬他:“你呀,也不要太雄心勃勃了!”
“达到什么目的?”
“临江是可以改革的,而且只要下决心干,会成功的。谁要是不相信,二建公司修沿江新村,就是一个例子!”刘钊说得激奋起来,走到韩潮身边,“不错,你挑了不少毛病,可全是鸡毛蒜皮,那就更证明我的成功。老韩,今天你要表扬我,说不定反而帮倒忙呢!”
“他妈的,被他小子耍了!”韩潮心里又不自在了,
接着问他:“上了这堂课以后,会怎样呢?”
“希望这些决定临江命运的人支持我!”
“你估计他们会投你的赞成票么?”
“把握不大!”刘钊苦涩地笑了,“有时候,我也真想哭一回鼻子。过去,搞地下斗争,一切阻力来自敌人、反革命,所以我们想尽一切办法去战胜他们。后来,我们坐稳江山,开展工作最大的阻力,莫过于群众不接受党的政策,所以我们要动员启发、说服教育。奇怪的是到了今天,改革的阻力倒是来自干部,来自担当要职的领导干部,来自革命多年、完全应该明白道理的同志,所以,我们要费尽口舌地去做他们的工作。老韩,你说说,究竟是历史前进了呢?还是倒退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