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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雍正、乾隆的嘴脸

这位汪景祺,号星堂,浙江钱塘人氏。康熙举人,小有文声,但仕途蹭蹬,一直不那么发达,萍踪浪迹,落魄秦晋,并无定处。清朝的武官,粗鄙少文,地位较高的方面统帅,通常要礼聘一些文人为幕客。名气大的,为客为宾,起参谋僚属的作用;名气小的,为职为员,司管文书笔墨等事。年羹尧,康熙进士。内阁学士,一代鸿儒,也非等闲之辈,康熙年间,他西征噶尔丹、郭罗克、罗卜藏丹津诸役的赫赫战功,总不能自己动手撰文吹嘘。恰好,这位汪师爷,一心想上他这艘艨艟巨舰,于是,给年大将军写了一封信,极尽****之能事:

盖自有天地以来,制敌之奇,奏功之速,宁有盛于今日之大将军者哉?仆向之所向慕,归往于阁下者,台阁之文章,斗山之品望而已。……朝廷深赖贤佐,天下共仰纯臣。朗若青天,皎如白日。夫是以宸翰宠贲,天子倚阁下等山岳之重也。今阁下英名如此其大,功业如此其隆,振旅将旋,凯歌竞奏。当吾世而不一瞻仰宇宙之第一伟人,此身诚虚生于人世间耳。(《西征随笔·上抚远大将军太保一等公川陕总督年公书》)

这样,雍正二年,此公被年羹尧延请入幕,聘为文胆。

他其间所著《西征随笔》,在查抄年羹尧杭州邸宅时,被侍郎福敏发现,呈上。喜欢作批示的雍正,他在这方面,有强烈的表现欲,在书上亲笔写上:“悖谬狂乱,至于此极,惜见此之晚,留以待他日,弗使此种得漏网也。”“此种”两字之间,也许雍正漏写了一个“杂”字,这个人太招他的恨了。

我一直忖度,同案的钱名世,也是因年羹尧获罪的,同样,也是因写捧年大将军的马屁诗被参,但雍正并没有将他送往菜市口秋决,而是御书“名教罪人”匾额,要他挂在自家大门口,每日叩拜忏悔,有点像当年戴上“**”帽子,接受群众监督那样。虽然每天磕头,但保住了这颗脑袋。最滑稽的,将钱名世遣返回乡时,雍正让朝廷所有官员,都写诗表态,认为他罪该万死,幸皇上宽大为怀,令其居家思过。这部大批判集,故宫博物院作为“***”一案,曾经印行过的。

雍正恨汪景祺,胜于恨钱名世,道理很简单,他们都拍年羹尧的马屁,但钱名世只止于写谀诗而已,而汪景祺则参与机要,为虎作伥,出谋划策,助纣为虐,这是雍正早在储位的时候就种下来的仇恨。康熙晚年选嫡,举棋不定,年羹尧的一票,起于一言兴邦、一言丧邦的关键时刻,雍正也对这位军门,殷勤致意,示好巴结,联络拉拢,不遗余力。而汪景祺对于这位功高震主的军事统帅,所能起到的左右作用,是非同小可的。这才使雍正始终戒之惧之,而留下刻骨铭心的影响,势必狠狠报复而后快的。

这本《西征随笔》,让雍正逮了个正着。应该说,汪景祺不傻,他不是有小聪明而是有大聪明,不是有小野心而是有大野心,书中有《功臣不可为》一文,就是为年大总督写的,其意所指,年羹尧是会心的。不但会心,很可能首鼠两端过,雍正不会没有知觉。但文人从政,很难成气候的原因,是虽然他们喜欢染指权力,但十个文人至少有九个,在政治上属于无韬略、无谋划的低能之辈。尤其稍稍得了点意的文人,无一不是狗肚子装不了几两素油,那张管不住的嘴巴,先就给自己挖好埋他的墓穴。

雍正的情治系统,其效率之高,野史演义多有记载,早把年大将军与另一可能接班的对象允禟,在西宁的来往,密报上来。雍正三年四月,这位陛下最初发难,谕责年羹尧僭越之罪时,无心之言,泄露天机:“朕曾将御前侍卫拣发年羹尧处,以备军前效力,并非供伊之随从也。然伊竟将侍卫不用于公务,俱留左右使令。”这些侍卫,其实就是雍正安排在年羹尧身边的“克格勃”,而汪师爷的一言一行,岂能逃脱这班皇家特工的眼睛。于是,这一年的十二月十一日,赐年羹尧

自裁。一周后,雍正就将汪景祺这位年府首席文人,枭首示众,那身躯和脑袋分别挂在菜市口的通衢大道上,任其鸦啄蝇聚,风吹雨淋。此案而且株连家小,“其妻发黑龙江给穷披甲人为奴,其期服之亲兄弟,亲侄俱革职,发宁古塔,其五服以内之族亲现任、候选及候补者俱革职,令其原籍地方官管束,不得出境”。

这个雍正,近年来被奉为“盛世之主”,小说写过,电视演过,但他对汪景祺的刻薄歹毒,以致那尸骸骷髅,在菜市口一挂十年,这位陛下的小人嘴脸,还不昭然若揭吗?

1735年乾隆继位,24岁的他年富力强。图为郎世宁《乾隆皇帝大阅图》(现藏故宫博物院)。该画系弘历29岁阅兵时的戎装像。

公元1735年八月二十三日雍正逝世,乾隆继位,这年他24岁,正年富力强之际。不过,他的老子临终嘱托里,特别交代:“大学士张廷玉器量纯全,抒诚供职;鄂尔泰志秉忠贞,才优经济。此二人者,朕可保其始终不渝,将来二臣着配享太庙,以昭恩礼。”这让刚坐上龙椅的弘历,心里很不是滋味。

一朝天子一朝臣,任何一位新皇帝,对前朝老臣都不会太欢迎的。

鄂尔泰为满洲镶蓝旗人,任过广西巡抚、云贵总督,雍正朝授保和殿大学士。1732年(雍正十年),为首席军机大臣,备受器重。雍正还为皇子时,曾拉拢他作为私党,被断然拒绝,没料想雍正反而对他肃然起敬,为帝后他立授重任。鄂尔泰力主西南诸省的少数民族地区,废土司、设府县、置流官、驻军队的“改土归流”政策,此举对于巩固边疆起到很大作用。

张廷玉,汉人,因授课皇子,得雍正赏识,擢礼部尚书。后兼翰林院掌院学士并调户部任职,雍正对他十分信任,先后授文渊阁大学士、文华殿大学士、保和殿大学士,以表其辅佐之功。1730年(雍正八年),设立军机处,交张廷玉全权规划,厘定制度,订立章程,由于擘画周详,设计完密,深得帝心,倚为股肱。据说,有一次张廷玉告病假,雍正坐卧不安。近侍趋问安祥,他说:“朕连日臂痛,汝等知之否?”众人惊讶不止,他说:“大学士张廷玉患病,非朕臂痛而何?”

鄂尔泰比乾隆长34岁,张廷玉比乾隆长38岁,对这两位等于父辈的前朝老臣,第一,能不能驾驭得住?第二,会不会买他的账?这让年轻皇帝有点郁闷。乾隆是个强人,强人的特点是他替别人作主,而决不接受别人替他作主。现在,父王强加给他两位老臣,而且几乎找不出来什么破绽和瑕疵,可以退货。更何况,他的老子不但考虑到两位生前的安排,连死后也想周全了。遗嘱里说得清清楚楚,还要配享太庙,给予帝国的最高荣誉。弄得这位刚上台的皇帝,一是毫无作为,二是无法作为,三是不敢作为,只有接受既成事实,能不叫他恼火窝心吗?

虽然,历史的经验告诉他,他的祖父康熙登上大位后,处心积虑,搞掉了碍手碍脚的前朝老臣鳌拜;他的父亲雍正登基以后,马上就出重拳,将前朝老臣年羹尧,打入十八层地狱。现在轮到他主政,他却拿这两位强行安排的左膀右臂无可奈何。再说,皇帝要除掉大臣,并不需要理由,一般都是利用其出错,革职查办;或者,诬其叛逆造反,彻底铲除。但姜还是老的辣,雍正显然不愿意大清王朝的江山,一下子落在这个年轻人肩上时,出现什么交接班的问题。其实,这还真是雍正为他儿子着想:首先,刚坐江山,定然执政经验不足;其次,千头万绪,难以把握轻重缓急;再其次,也许是知其子莫如其父,也许是为父的确切了解其子,乾隆有做大事之决心和野心,但并无做大事之本领和功夫(他的一生也证实了这一点)。所以,给他派定两个辅导员,扶上马,送一程。

当然,乾隆横下一条心,硬要干掉他俩,也许并非难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脸一抹,什么下作做不出来?雍正似乎预知他儿子会有这想法,提前给这两位老臣打了政治上的保票,“朕可保其始终不渝”,写在遗言中并公之于世。这就是雍正的厉害了,如果小子你真

要将鄂、张二人如同鳌拜、年羹尧那样除掉,也就等于向世人宣告,你老子说的话等于放屁。雍正想到这里,心里说:谅你这小子也没这份挑战的胆子。于是合上眼睛,撒手西去。这样,在太和殿的登基**上,两位老臣,一左一右,跪在他面前,低头偷着乐,而乾隆却好像心头堵着两块石头。

然而中国人窝里斗的劣根性,根深蒂固,积习难除。两位老臣在雍正朝就互不相能,到乾隆朝更针锋相对。各自划分势力范围,大小官员逐一排队。鄂尔泰树大根深,其追随者为封疆大吏、为地方督抚、为带兵将帅、为满族要员。因曾“节制滇南七载,一时智勇之士多出幕下”,所以,执掌内阁以后,更获雍正帝的眷注恩渥,授首席军机大臣一职,权倾天下。于是在他周围,形成一个以满族大臣为中坚,包括一部分汉族大臣在内的政治集团,主要成员有庄亲王允禄、军机大臣海望、湖广总督迈柱、河道总督高斌、工部尚书史贻直、巡抚鄂昌、总督张广泗、学政胡中藻等,人称“鄂党”。

张廷玉长期经营,其拥护者为府院高层,为六部长官、为文化名流、为门生弟子。尤其张氏一门登仕者达十九人,其弟廷璐、廷璩,其子若霭、若澄、若淳均为朝中高官,可谓显赫世家,顶戴满门。张廷玉著文自诩,“近日桐人之受国恩登仕籍者,甲于天下”,“自先父端而下,三世入翰林者凡九人,同祖者二人,是廷玉一门受圣朝恩至深至厚”。如此广通的关系网,如此深厚的软实力,自然是朝中举足轻重的政治组合,人称“张党”。

鄂尔泰具有居高临下的满族背景,骄横跋扈;张廷玉具有精通汉文化的精神优势,名声遐迩。鄂尔泰背后是颐指气使的满族豪贵集团,气焰嚣张;张廷玉身边是炙手可热的汉族精英分子,极具人脉。于是壁垒分明,不相水火。由此也证明,中国人是不能太成功的,成功而不清醒必得意,得意而不谦谨必忘形。忘形之人,哪里还会有警惕之心、自省之意?这两位老臣最晕头之处、最混账之处,就是没有把这位有点轻浮、有点虚荣、有点小聪明、有点小才华的年轻皇帝,真正放在眼里。他们很自信,你老子我们都侍候过来,还摆不平你?

乾隆是什么人?自负,记仇,心狠,翻脸不认人。一直等着两位老先生,出格、犯规、惹事、闯祸,有个什么闪失,好来收拾他们。他通过一系列的案件:第一,乾隆元年,“鄂党”张广泗、“张党”张照,先后出兵贵州的相互攻讦案;第二,乾隆六年,“鄂党”仲永檀、“张党”张照,泄密受贿彼此揭老底案;第三,乾隆十三年,处死“鄂党”张广泗兵败金川案;第四,乾隆十五年,张廷玉姻亲涉及吕留良“***”被罚巨款案,以及发动朝臣攻击张廷玉不当配享案;第五,乾隆二十年,胡中藻的《坚摩生诗抄》“***”案发,因系鄂尔泰门生,虽死也遭清算案。极尽打打拉拉、拉拉打打之能事,极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之手段,终于将他俩修理得体无完肤而离开人世。

应该说,乾隆前期的治绩,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两位辅导员,承续着雍正时期“澄清吏治,裁革陋规,整饬官方,惩治贪墨”(章学诚语)的大政方针,“励精图治”。我估计,“前朝是怎样办理的?”“宪皇帝是怎样教导的?”肯定是这两位执政大臣,一天到晚挂在嘴边的辞令。而且,我还估计得到,其实挺小人、挺小气、挺记仇、报复心挺强的乾隆,一定会对这种使他耳朵生茧的训诲,打心眼里起腻。也许越是说这种话,也许年轻的皇帝越是反感,也许越发加大收拾二位的力度。

显然,两位老人家没料到这位年轻对手,竟是“鹬蚌相争”的得利渔夫。多年以后,乾隆笑谈这两位老臣的不识时务、不知进退时,以调侃的口吻说:“朕初年,鄂尔泰、张廷玉亦未免故智未忘耳!”这话说得有点阴、有点损,什么叫“故智”?即“玩不出新花样的老把戏”,即“起不了大作用的老手段”,这种如同耍猴戏似的挥鞭驱使的主宰语气,这种完全在其掌控之中跳不出掌心的从容口吻,也可窥见乾隆绝非善类的嘴脸一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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