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得从年羹尧说起。
这位清代能征善战的将军,功高骄横、滥杀无辜,加之穷奢极欲、目中无人,甚至不把雍正皇帝放在眼里。允禛登基不久,哪里能容忍得下这样一位狂妄的老臣,一道圣旨,罚往杭州看守城门。于是,一般官员都不再从那座城门出入了。因为,没有马上革掉他抚远大将军、西宁督帅的军衔,老人家戎装盛服,按剑端坐在那里,摆出一副架势,虽说他已是罪人,可级别高,所以,谁经过,都不得不朝他磕头,大家索性避开宁愿绕远一点走了。
看城门一说,当然是民间演义;雍正要杀他的威风,也是实情。事隔不久,雍正到底罗织罪名九十二条,赐死。于是,树倒猢狲散,凡能脱逃者,都隐名埋姓,另觅生路,各奔东西。
故事就从这里开始,“有杭州秀才,适得其姬,闻系年府专司饮馔者。自云但专管小炒肉一味,凡将军每饭,必于前一日呈进食单,若点到小炒肉,则我须忙得半日,但数月不过一二次,他手所不能办,他事亦不相关也。”
先生不由手舞足蹈,向太太建议:“何不炒来一尝?也让我享享年大将军的口福!”他太太笑话他,“你一个穷酸秀才,平日论斤买肉,我如何做得?府上这一盘菜肴,须一只肥猪侍候,由我择其最精处一块用之。”听到这里,先生只有耷拉脑袋。
不久,村里每年的赛神会,恰巧秀才轮值会首,照例供神的全猪理应归他所有,便兴冲冲地抬回家,要他太太献艺。她一看,摇头不迭,因为她在府上做这道菜时,必须现宰活猪,已死了半日,那味道就差远了。不过,看她先生舔嘴巴馋舌的样子,便说只能将就着凑合用吧!“乃勉强割取一块,自入厨下,令秀才先在房中煮酒以待。久之,捧进一碟,嘱秀才先尝之,而仍至厨下,摒挡杂物。少顷入房,见秀才委顿在地,仅一息奄奄,细察之,肉已入喉,并舌皆吞下矣。”
吃,是中国人特别来劲的事情,一说吃,无不津津有味。记下这则“小炒肉”传闻者,为清道光年间当过江南数省巡抚,兼过两江总督的梁章钜,这位官员在他所著《
归田琐记》一书中,还说道:“按吾乡俗谚,每尝美味者,必先将舌头用线羁住,即此故事所由来也。闻者盖无不发一大噱云。”
由此,也可以了解中国人之能吃、会吃、敢吃,对于吃的情有独钟了。但值得注意的一个现象,这位秀才能够欣赏到这道美味,并没有从腰包里掏出一文钱,猪是大家出钱买来上供的。所以,凡大吃二喝,多数系由别人替他付款,算得上是中国特色了。但世界上有几个甘心做东、情愿掏钱的冤大头呢?于是,由公家来扮演埋单的角色,那是最省事的办法了。因此,吃风才愈演愈炽,每年为嘴上的腐败,所花掉的国帑,不计其数,“吃”便成为当今的一个社会问题。
当官的说了,我为官一任,不往家里拿,不往口袋里揣,吃点喝点,总是不犯法吧?再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犒劳自己,加强营养,也是理所应当的事嘛!公司老板说了,什么好点什么,什么贵吃什么,我要不吃掉的话,也得上了税,与其如此,还不如借此与有关方面,联络感情,加强友谊呢;你以为我老板傻啊,这叫乐得大方。行贿者心里想了,虽说当官不打送礼的,但是一上来就大把票子塞过去,万一拒收,反倒把事情搞砸了;不如请客吃饭,乃万全之策。于是,大排宴席,山珍海味,天南海北,迂回作战,只要肯赏面光临,就不怕不堕我彀中。
前些日子,电视台播出某地农村大吃二喝的镜头,虽然该村离脱贫尚远,岁入不丰,但年关将至,挨家挨户,哪怕借贷,也要轮流做东,照吃不误。对这份中国人掏自己口袋,吃得痛苦的情景,屏幕打出来的标题是《穷吃,吃穷》四字,倒也十分贴切。当看到那些老乡,煎炒烹炸、盘上碗下、流水摆席、大快朵颐的样子,我也不禁对这种不顾一切和肯下本钱去“吃”的勇气,表示震惊;而那些只懂得吃肯德基、麦当劳的老外,就更不会理解的了。
尽管可以批评乡亲们不自量力,但他们没有用国家的钱来解馋,这就比敲国家竹杠者强得多多。又是前些日子,电视台另播出一条吃喝新闻,某地村乡干部,用公帑吃喝
,苦无现钞,采用打借条的方法,去追寻嘴巴的快乐和满足。天长日久,居然吃垮了一家私营饭馆。老板忍无可忍,告到官里,结果法院判决,将镇政府的办公室用来折价抵债,这回屏幕没打出标题,但用“穷吃国家,吃穷国家”八个字来描写这类吃喝干部,比那些“穷吃,吃穷”的老乡,更令人厌恶。
中国人的“吃”,在这个地球上,也算是独占鳌头,领风骚之先了。八大菜系,满汉全席,老外连想都不敢想的。而“吃”的勇气,更是世界之最。天上飞的、地下爬的、河里游的、海里捞的,无不可以入席,无不可以进嘴。南方某城市,一年吃掉的蛇,达数十吨之多。中国人过一个春节,所喝掉的酒,够装满好几个西湖。我一直在琢磨,所谓“食色**”,所谓“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因为出自圣人之口,大家这才奉为圭臬,身体力行,中国这才成了个“吃”大国。
于是,不禁想起明末的江南才子冒辟疆,在他家乡水绘园请客的故事。为了风光,特慕名邀请一位淮扬大厨主持菜式。谁料来者却是女流之辈,她毫不客气地坐在上位,并问:“请教冒公子打算订什么等级的酒席?”尽管冒襄富甲一方,风雅清高,还是难能免俗地询问了一下等级的区别,以便做出选择。
这位厨娘告诉他:“大体上,一等席,羊五百只,二等席,羊三百只,三等席,羊一百只,其他猪牛鸡鸭,按同数配齐就是了。”冒辟疆一听,嘴张开再合不上了,因为是自掏腰包呀!可话已出口,柬又发出,只好点头说:“那就来个中等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