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奇龄,浙江萧山人。字大可,号秋晴,因郡望西河,又称西河先生。生于明天启三年,逝于清康熙五十五年,享年九十三岁。此人称得上腹笥丰赡,学识渊博,凡经学、文学、史学,乃至音韵、诗词、书法诸多方面,都达到了完善成熟的程度。应该说,钻研学问不难,而成为娴熟方方面面学问,那可不易。毛奇龄为清代初期的一位全天候的、货真价实的、经得起历史考验的学问家,当是无疑的结论。
这位负才纵横、傲睨当世的文人,固然是狂狷一生,反弹一生,对传统质疑一生,对正统非议一生,对众所一词的儒家定论逆反一生。可表面上的嬉笑怒骂,狂放恣意,别人眼中的无所忌惮,事必反弹,这一切,并不代表他活得很快乐。虽然,抬杠不止,可以取得口头上的一时宣泄之快,虽然,施以拳脚,可以得到肢体上的暴力发泄之快,但都不是他所追求的目标,更不是他所期盼的境界。
如果我们从他明清鼎革前后的人生轨迹,便知道他何以不快乐的由来。
一、“总角,陈子龙为推官,爱之,遂补诸生。”
二、明亡后,“哭于学宫三日,山贼起,窜身城南山,筑土室,读书其中”。
三、顺治三年(1646),陈子龙抗清殉难,毛奇龄追随其师大义,入南明政权毛有伦宁波抗清军中。“是时,马士英、方国安与有伦犄角。奇龄曰:‘方、马国贼也,明公为东南建义旗,何可与二贼共事?’国安闻之大恨,欲杀之,奇龄遂脱去。”(《清史稿》)
在中国儒家的传统精神中,师承,既是一种责任,也是一种信义,更是一种不可背约的担当。因为中国人相信,师生之间的文化联系,是与父子之间的亲情联系应该画等号的,所以才有“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个太公遗训。因此,陈子龙对于旧国的眷恋,对于故土的忠贞,对于异族的抵抗,对于生死的豁达,以及他最后被俘不屈,杀身成仁的大义,如炬如火,燃烧起这位弟子对于江山社稷,不被腥膻的反抗意识;如光如电,指引着这位传人对于复我衣冠,还我故土的斗争道路。可以说,毛奇龄的一生,始终是在陈子龙精神力量的笼罩下,感召有之、激励有之、鞭策有之、镜鉴有之,而炯戒,则更有之。
一个大写的人,永远足以为人师范,而对早年受业于陈子龙的毛奇龄则尤其是,明崇祯八年(1635),才十三岁的他以优异才禀,应童子试,恰陈子龙为主考官,见其稚气尚存,曾戏称:“黄毛未退,亦来应试?”毛奇龄答曰:“鹄飞有待,此振先声。”从此,遂为入门弟子。在所有关于这位西河先生的记载中,无不特别提到他受知于陈子龙这一点,可以断定,他以他的座师自豪,也曾经登堂入室,随侍左右,奔走往还,颇以其师那首《易水吟》中“昨夜匣中鸣”的“并刀”自许。
公元1644年,时年二十一岁的毛奇龄,与全体中国人一样,陷入了痛苦的抉择之中。是留发不留头,做明朝的忠烈,还是留头不留发,做清朝的顺民?对儒家子弟而言,改朝换代,也许不及衣冠制度的变换,更为触及灵魂,而薙发留辫,要比胡服左衽,更是一种屈辱性的令其臣服的手段。所以,他与其师采取了与大清王朝为敌到底的态度。
毛奇龄有一首《赠柳生》的绝句:“流落人间柳敬亭,消除豪气鬓星星。江南多少前朝事,说与人间不忍听。”那是一个熬煎的年代,那是一个折腾的年代,当时,摆在知识分子面前,出路大致有四:
一、以死殉国;
二、武装斗争;
三、变节降顺;
四、苟且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