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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闾左称雄日(六)

那些穷长工、家养奴婢、老庄丁,既有束发的汉人,也有髡发索头的鲜卑和乌桓人,尽管他们都穿得破衣烂衫,赤脚在满是血与泥的地上走来跑去,尽管他们和上谷坞堡里的同类一样,都穷,都面黄肌瘦,都眼神呆滞,表情僵硬,整个人萎靡不振,仿佛骨子里空空如也。

但他们仍然不同,上谷的奴婢庄客,义军攻坞的时候,要么被锁起来,要么藏在房屋和巷子里,因为他们饥饿到了极致,康朱皮点燃的火星,呼喊着“刀在手,跟我走”,都足以把他们化为反噬主人的猛兽。

但此时的坞堡奴婢手里有刀,却不跟康朱皮走,他们拿着草叉,木矛,柴刀,门板,连枷棍,锄头,石块,木棍,拼了命地反抗,主人与奴婢站在一起,每后退一步前都要进行殊死的反抗,彰显着所谓幽并边塞儿郎的斗狠之气。

“杀贼匪啊!”

“杀贼啊,不要让他们进来啊!”

“放他们进来,我等就全完了,跟贼人拼了!”

守卫者用吼叫回应着义军的劝降与号召,或者冷漠如寒冰,他们先是对上谷土话与广宁乌桓方言十分无感,后来哪怕王波带着本地土匪们加入了喊叫,与陌生人厮杀到红眼的他们也顾不得许多了。

攻击者的手也根本不软,康帅从不排斥他们杀人,只是不允许未经审判便杀俘,和战斗中脱离队伍去砍人罢了,既然不肯投降,那就继续杀吧。

夺占了高处后,义军们架上弩弓,居高临下,把守卫者射得皮开肉绽,尸横遍地;又推倒与砸开照壁,穿过屋壁去攻击躲藏其后的守卫,最后还搬出稻草点燃,用烟尘反熏躲在仓库和飞楼内的顽抗者……

鲜血汇成池塘,又几乎汇成小溪,最后几乎看不到没有血与残肢尸骸的地面了。

坞壁内渐渐“安静”下来,只有火焰的噼啪声,伤兵的哀嚎,还有不明事理的孩子哭泣,胜利者康朱皮感觉鼻子里又有被塞入了两只活刺猬——还是在挣扎那种,这种难受感觉与空气中的血腥气搅拌在一处,令他喘不过气,

从手到脚的疲乏感令他步伐不稳,得靠剑鞘来当临时的拐杖才能走路。

但还不能休息。

“不许杀俘虏,不许抢劫,不许强奸,把人都捆好!赶紧灭火!清点缴获!驴儿,把大屋里的尸体搬开,弄块宽敞地出来!”

康朱皮奔走着,提醒军正哪怕是在如此的血战后,依然得维持军纪。

范氏坞内剩下的人除了负伤力竭被擒,或者实在被吓破了胆的少量宗亲部曲外,基本就是没战斗力的老弱妇孺——他们也作出了反抗,现在坞堡内的水井还被自尽的尸体堵塞不通,救助伤员所需要的净水还得下坡去取,十分耽误时间,这些繁杂事令康朱皮头疼欲裂。

“伤、伤哪了!”,

正随着李始之一起进入坞壁内的李丹英,坐骑还没站定,就一眼望见正到处大呼小叫的康朱皮,而且发现他的胸口还插着根弩矢,康朱皮居然都没空拔掉,赶忙奔了过来,急匆匆地拉住康朱皮检查伤势。

“我没事,阿卿你去管别人!”

康朱皮甩开李丹英的手,朝伤兵堆一指:“李天师,命令!建庵庐,包扎,急急如律令!”

“你!”

李丹英瞪圆了眼睛,她的小手刚碰到康朱皮胸前的箭羽就被拨开了。

“执行命令!”康朱皮大吼一句,头也不回的往俘虏堆快步前进,现在没空管李丹英,康朱皮晓得她会去救死扶伤,而且有更要紧的事情。

“他妈的!你们这些蠢虫,你们这些黄羊羔儿,聋了吗?”

一身是血,从官军服色染回康朱皮义军服色的康武骂骂咧咧,冲到一群衣衫破烂的范氏奴婢庄客面前,挥舞着手中的兵器,眼珠都快从深陷变得凸出,心中难以抑制的怒火喷涌而出:

“叫你们投降!投降!听不见吗?我喊的嗓子都裂了,听不见?我把你们都砍了!砍了!”

愤怒的康武高举起佩刀,旁边拖来新俘虏的几个亲兵则装没看见一样,因为他们也很愤怒。

“不许杀俘虏!”

康武刚要一刀斩下,屁股上突然挨了一脚,把他踢了个趔趄,刀也砍歪了,刚要回头怒骂是谁多管闲事,便见是神色疲惫至极的康朱皮,刚才那一脚飞踹差点把康朱皮自个都掀倒了,正在原地摇摇晃晃。

“部大!”康武赶紧扶住主帅:“你没事吧?”

“不许杀俘虏是军令,何况是穷人。”康朱皮的声音低哑,从牙缝里一点一点地挤出来,却不容置疑:“谁违反军令,我便治谁的罪......”

“部大!”

康武紧紧抓住康朱皮的肩膀,话音带着哭腔:“那些羔儿不肯投降,非要帮奢豪说话,他们都穷成这样了,还不反!咱们来帮他们,他们还打伤咱好多儿郎,部大!这都不能杀吗?部大你看看啊,‘赤狗儿’半个脑袋都找不见了,‘两斗粟’断了胳膊,他们都是咱武乡的老兄弟啊...伤在这里...居然伤在这里...”

“命......令。”

康朱皮死死盯着康武几乎要哭出来的脸,眼珠纹丝不动,脸上的肉抽搐着,最后依旧缓缓地吐出两个字。

“锵啷”一声,康武收刀入鞘,长叹一口气,朝康朱皮低下了头:“部大,我违背军令了,你找方贼曹罚我吧。”

“你还没杀俘虏,无罪不罚。”

康朱皮重新站稳,指着那些在鬼门关徘徊而归,几乎已经精神崩溃的老弱俘虏们,粗喘的气息伴着话语慢慢吐出:

“他们已经投降了,便是俘虏,我说过,俘虏无罪便不杀。再说,他们不懂我们为什么要打坞,当然会反抗,杀这些人,不教而诛,恶罪!去吧,抓紧工夫,反正也没剩多少人了,帮我组织公审,有罪该杀的杀干净,无罪不该杀的按老规矩带走。”

康武退下后,康朱皮转过身望着缩成一团的奴婢们,冷冷地问道:“为什么不早些投降?听不懂我们在说什么么?我不杀穷人,听不懂么?”

大部分俘虏茫然地低垂脑袋,连看也不敢看康朱皮,还有人只在哭,却不敢大声哭,生怕惹恼了面前这浑身人血,好像从黄泉钻出来一般的妖魔。

“快回答我,你们到底他妈在想什么!说实话不杀人!”

在已经不耐烦的康朱皮喝问下,终于有一个少年壮着胆子抬起头。

他看上去也才十几岁,面色青黄,满脸泪痕,身躯瘦如柴枝,屁股小而肚腹肥涨,一看就是草根菜叶之类不消化的杂物吃多了,身上的衣服更是破旧不堪,怕是比他父母的年岁还长,都是经其祖宗穿了遗留下来的,拆洗补缝,千疮百孔,硬得如棺材,几乎不能蔽体。

啜泣声中,少年的话语虽然断断续续,夹杂哭声,但依旧被康朱皮听得分外清晰:“回、回大王话,郎主养活我们,没了他,我想也没活路了......就......就......大王,我说的都是实话!大王,别杀我,呜呜呜......”

——

“领主养活了我们,我们穷人种的地和吃的饭,穿的衣服是他

们给的......穷和富的原因是命运促成的,富是因为他们命好,穷是我们命不好。富是由于他们省吃俭用,会过日子,我们穷是由于好吃懒做,不会过日子。”

——西藏扎囊县农奴在1960年平叛及土改后的部分发言。

注:该地区农奴为领主耕种时需自带口粮,自备劳动工具,自负借用领主的牲畜饲料,完成从施肥、播种、拔草、收割的全部过程,如不能按期完成,则需另外雇工,雇工开销由农奴自理,领主不承担任何费用。

耕地所得则全部收归领主所有,领主会拨出总收成的约1/400给全体农奴做“奖励”。另,农奴自营份地每年上缴总产量的70%,租佃地则缴纳所得的60%-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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