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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试数行年逢革卦(一)

庖有肥肉,厩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莩。此率兽而食人也!兽相食,且人恶之;为民父母,行政,不免于率兽而食人,恶在其为民父母也?

——《孟子》

——

康朱皮嘴角抽动,盯着那少年,拳头握紧又放松,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我爹说...说,不能让贼...不,不,是将军打进坞,咱家吃郎主的粮,用郎主的地,合该报恩,然后,然后,就被将军......杀了......将军,求求你,别杀我,别杀我娘!”

那少年还在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

“别哭了,别说了!”

墙根蹲着一串孩子,个个都如这少年一般面黄肌瘦,恐惧着拉扯那孩子的衣衫。还有些女眷,也不是什么衣着光鲜的小姐而或侍女,而是既无新衣,也无首饰,穿着破烂不能蔽体的衣衫,神情麻木而绝望,在阳光照耀下了无生气,或如死人般,或只知一味地哭,哭刚刚战死的儿子、兄弟或丈夫。

范氏坞内的尸体除了挡道的会被挪开,其他就那么扔在原地,康朱皮腾不出多余的人手搬尸,就把大部分尸首搁在那儿,暴尸于露天,或者亲人的视线中。

“小孩女人放回屋里去看好,呆在这,不像话,男丁跟我去公审。”

康朱皮转过身去,让亲兵把穷俘虏们关回屋内。

“神仙,神仙!哈哈哈!”

听见王波喊他,康朱皮转过身,看见王山贼头腰间挂着人头,肩上扛着锦缎,一手握刀,另一手居然捏着卷书,面露喜色,跛足而来:

“神仙当真神异!凤冠不吉利,你居然还是把窑砸了,看来这老天都帮你啊!”

“小事,小事,王将军内应有大功,不然哪会如此轻松?”

康朱皮淡然说道,转而伸头去看王波手里的东西:“王将军,你拿的什么书?”

“哎呀,没拿错啊,这果真是书啊!”王波将那卷书递给康朱皮:“这范氏藏了好多书,据说有一屋!但我是一字不识,生怕拿错了。我听你的亲兵讲,你不爱金银,也不要美女,就喜欢读书,诺,我等粗人,都不认字,尽数留给黄毛子神仙了!”

“多谢王将军,他们说得倒没错,我喜欢书,只是美人我也喜欢,不过不要人妇。”康朱皮调笑一阵,把手上的血在身上抹干净,再小心翼翼展开卷轴。

“神仙,这是啥书,上面写的啥啊?”

“哎哟,这叫《史记》,我得看看是哪一部分,啧,三十五年,楚伐随......”康朱皮一点一点展开这一尺长的卷轴,手指触碰着微黄而厚重的麻纸,工整肥厚的隶书字体一个个映入眼帘,发现是比较熟悉的一段,便随口开念。

“《史记》?这是啥书?神仙你再念念。”

“中夏的历史,祖宗的历史,我来念一下。”康朱皮临时来了兴趣,高声念道:“随曰:‘我无罪!’楚曰:‘我蛮夷也。今诸侯皆为叛相侵,或相杀。我有敝甲,欲以观中国之政,请王室尊吾号!’”

“祖宗?啧,呵。”王波不知为何,苦笑了两声:“这是在说什么事?”

“一时半会讲不清。”康朱皮收起书卷:“我以后多讲上面的故事,欢迎诸位兄弟来听,阿矛!清点清楚了么?”

“回部大,我在!”

康矛一溜小跑地奔来,在康朱皮面前拄矛行礼,血还从他的两刃猎虎矛上不断滴下,被胡缨吸了个干净:“我已查验过了,算上死的,范氏满门四百六十六人,无一人逃跑,都在这里了。”

“好,辛苦了。”康朱皮一指坞外:“但还是不能放松警惕,得派侦骑,斥候范围扩大到二十里,鸣镝箭多给一些,再选三骑回山,通知李阳,叫他留两队好卒在原定地点接应,我们最迟大后日子时回。”

若是有人逃跑成功,哪怕官军来得再迟,康朱皮也不能赌博,闲下来搞什么公审式教育了,劫完东西就得立刻从敌占区撤退。

“是!”

康矛刚准备领命退下,就听见王波说:“嘿,黄毛子神仙,你的人马累了,我有好几个弟兄闲着,让他们一块去!”

“你的人不分东西,还去干活,不心急么?”

“分东西不急,提防官军要紧!”

“好吧,劳请王将军选些好手了。”康朱皮拱手。

“没说得,黄毛子神仙,你接下来怎么办?烧,还是杀?”

“不急,不急。”此时康朱皮站了一会儿,也算是从疲劳中暂且恢复,语气也轻松起来:“先把田契、奴契、债契通通找出,再弄些猪肉来煮了吃。”

“你真不准备杀人?”

“杀啊,但若光靠杀人能解决问题,天下便无亡国之君,杀人以法,我说到做到。”

“杀人以法,哈哈哈哈哈!”

王波仰天大笑,竖起食指晃了晃,旋即转身跟上康矛,去安排外围警戒了。

不一会,坞堡内的广场上就支起大釜,升起篝火,胜利者们用从坞堡主那儿

缴获的铁签穿了干肉脯,架在火上滋滋烧烤,又一股脑地往釜里倒入黍粟,煮作浓粥。

肉与粥香气四溢,引得旁人吞咽唾沫,吃肉可不是什么寻常事,小民一年能大口吃上几回,那还得好年景。

只是刚刚经历了血战,剩下的黔首奴婢不知自己的命运到底如何,只能惶恐地望着煮饭的胜利者,努力忍住眼泪与腹中的饥饿,不知如何是好。

至于范氏的宗亲,男丁皆用绳子捆了手脚,女子能绑的也绑了,不仅没有饭吃,望向康朱皮等人的眼珠里,充斥着不甘、仇恨与愤怒。

“战阵厮杀,各为其主,我从不杀手无寸铁的俘虏!你们都是穷人,和我等一般出身,你们饱受范氏的折磨,为他耕地,还为他打仗,看看你们的孩子,饿成啥样?看看你们的妻,瘦成何样?所以今日,你们无论是否愿意加入我军,都可以吃肉,喝粥,因为这是你们的坞堡主欠你们的!”

康朱皮亲自打了一碗粟粥,割下一大块烤肉,并一双筷子放在上面,在主帅的带领下,亲兵们也装了粟粥,一并走到刚刚厮杀过的黔首或他们家属的中间,看着康朱皮俯下身,把粟粥捧给名眼色浑浊,衣衫褴褛的老人。

“老父,请吃吧,小心烫。”

“老朽不敢啊!”

老人骇得差点把饭碗都打翻了,叩头不止:“老朽只求将军饶命,不敢贪吃将军的粟肉啊!”

其他俘虏也不敢吃,纷纷磕头如捣蒜,还有人以为是断头饭,呜呜地哭将起来,场面愈发混乱。

“怎么,还要康帅喂你么!”

张甲本就恼怒,迫于康朱皮的威望才不得不做,见此情形,更是发火,立刻大声训斥,骇得黔首们更是不敢起身,许多人浑身抖如筛糠。

“老父,坐起来,不许跪我!”

康朱皮蹲下去,硬是把装粟粥的陶碗塞到老人手中,眼睛紧紧盯住老人,看见虱子在花白的头发间爬行,干瘪的皮肤宛如塞外皲裂的土地,一字一句地说:

“老父,不许跪,这是坞壁主欠你的粟,非我赏予你,所以不许跪。”

“不许......跪?”旁边一个俘虏,好像回忆起什么信息来。

“吃吧,我不杀俘虏,尤其不杀穷人。。”

康朱皮站起身,众黔首这才慢慢地咀嚼起饭食,不一会儿,扒饭声就大作,还有人满口大嚼之余,还含混不清地尽力说着马屁话,感谢康朱皮的仁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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