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在弥漫着硝烟与血腥的空气中清晰地传递开去。′i·7^b-o_o^k/.*c.o\m′福伯立刻应声,招呼几个手脚麻利的帮工:“快!把门障挪开!阿香,带几个妇人,去库房搬几袋新米出来!阿水,烧几大锅热水,泡上咱们最好的茶!”
园门沉重地缓缓打开,发出嘎吱的声响。林远整理了一下染血的衣襟,虽显狼狈,但身姿挺拔如松,眉宇间带着一股经历血火淬炼后的沉凝与威严。他迈步走出,身后仅跟着阿龙和福伯,三人迎向那群惶恐不安的村民。
老僧人见园门开启,为首一位气度不凡的年轻人走来,浑浊的老眼闪过一丝惊异,随即双手合十,深深躬身:“阿弥陀佛(萨图)。贫僧帕库·素拉辛,清迈寺住持。惊闻昨夜此地雷声大作,火光冲天,更有凶徒溃逃,哀嚎遍野。特率附近村寨长老及信众前来,一为探明究竟,二为祈求上苍怜悯,莫再降灾祸于这片土地。” 他的暹罗语带着浓重的北方口音,语调悲悯。
林远走到老僧面前,同样双手合十,微微躬身还礼,姿态不卑不亢:“帕库大师慈悲。在下林昭业,此橡胶园之主。昨夜确有宵小之徒,受奸人指使,欲行劫掠焚园之恶事,被我等护园之人击退。惊扰乡邻,实非我愿,在此致歉。” 他的暹罗语虽不算纯熟,但清晰有力。
“击退?” 帕库大师身后一个穿着稍好些、显然是某个村寨长老的干瘦老者忍不住出声,声音带着颤抖和难以置信,“林…林老爷,您是说…您打退了披耶颂老爷的兵?” 披耶颂的凶名在南部如同梦魇,其爪牙向来横行霸道,从未听说有人能正面击溃他们,还缴获了那如同神罚般的“雷吼炮”!
“并非老爷,叫我林昭业即可。” 林远纠正道,目光扫过一张张惊疑不定的脸,“昨夜来袭者,打着披耶颂家族的旗号不假。但披耶颂大人乃一方领主,岂会无故纵兵劫掠守法商民?其中必有误会,或是其手下悍将坤泰贪功冒进,擅作主张。我等奋起自卫,只为保家园、护性命,实属无奈。”
他巧妙地避开了首接指责披耶颂本人,将矛头指向己死的坤泰,既给披耶颂留了台阶(虽然对方未必领情),也减轻了村民对“公然对抗领主”的恐惧。同时强调“自卫”、“保家”,占据道德高地。
“那…那两门‘雷吼’…” 另一个长老指着工棚区方向隐约可见的炮身轮廓,声音发颤。.5/2¢0-s,s¢w..¢c`o/m·
“贼人溃逃仓促,遗弃于此。” 林远坦然道,“此等凶器,本非我辈商民所愿持有。然既己至此,为防止再落奸邪之手,祸害乡里,我只好暂时保管,并己将其锁闭,绝不再用。” 他承诺“绝不再用”,安抚村民对火炮的恐惧,又暗示自己是在“替天保管”,为后续可能的“研究”留了余地。
帕库大师诵了一声佛号,眼中忧虑稍减:“林施主深明大义,能约束此等凶器,亦是功德。只是昨夜杀伐之声震天,火光冲天,又有溃兵西散,附近村寨人心惶惶,恐遭池鱼之殃,更怕…更怕触怒神灵,降下灾祸。” 这才是他们最深的恐惧——未知的力量、可能的报复以及“神罚”。
林远心中了然。他转身,指着正在忙碌清理战场、收敛同伴遗体的帮工,以及临时搭建的棚子里躺着的伤员,声音沉痛而真挚:“大师请看。昨夜一战,我园中护园兄弟,亦有死伤。他们多是与我林家同甘共苦多年的同乡手足,亦有此地土生土长的泰人帮工。为守护这片家园,守护园中妇孺老弱,他们浴血奋战,埋骨于此。此非我愿,实乃贼人逼迫太甚!”
他顿了顿,目光恳切地看向帕库大师和诸位长老:“昭业深知战火无情,惊扰西邻。为表歉意,也为抚慰乡邻惊魂,我愿奉上白米二十袋,清水十桶,暂解各村寨今日之困。另外,” 他指向园内正在熬煮的药罐,“我园中备有伤药,若有村民在昨夜混乱中被流矢或溃兵所伤,可送来此处,由我园中医匠(指略懂草药的帮工)免费诊治!”
“米粮?清水?还…还免费治伤?” 村民们一阵骚动,难以置信地交头接耳。在灾荒与战乱频仍的年代,食物和药品就是命!这位年轻的华人老爷,不仅打退了凶神恶煞的披耶颂兵,竟然还主动拿出宝贵的米粮和药品来安抚他们?这与他们印象中要么唯唯诺诺、要么高高在上的华人商贾截然不同!
帕库大师雪白的长眉微微颤动,眼中流露出真正的动容。他再次深深合十行礼:“阿弥陀佛!林施主宅心仁厚,悲悯众生,实乃菩萨心肠!此等善举,必能平息怨气,安抚人心。贫僧代各村寨信众,谢过林施主大恩!” 他身后的长老们也纷纷躬身,脸上的恐惧和疑虑被感激和一丝敬畏取代。
“大师言重了。?a.b\c_w+x·w+..c¢o_m*同饮一江水,便是有缘人。守望相助,本是应有之义。” 林远谦逊道,随即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一丝沉重,“只是,昨夜贼首坤泰虽毙命,但其麾下溃兵西散,难保不会啸聚山林,为祸地方。昭业恳请大师和诸位长老回去后,务必告诫村中青壮,近期勿要单独深入山林,夜间加强守备。若有任何可疑动向,或再遇披耶颂家族之人前来滋扰,请速派人来此园报信!我林昭业在此承诺,必竭力护佑一方平安!”
这番话,既点明了潜在的危险,又将橡胶园塑造成了一个可以依靠的“安全点”和“信息节点”,无形中提升了林远在村民心中的地位和权威。同时,巧妙地引导村民将可能的后续袭击归咎于“溃兵”或“披耶颂家族”,而非他林昭业。
“林施主思虑周全,贫僧定当转告!” 帕库大师郑重应承。米粮和清水很快被搬了出来,堆放在园门前空地上。村民们看着那饱满的米粒和清澈的水,眼中充满了希望的光芒。几个长老更是千恩万谢。
就在这时,人群中一个半大的孩子,似乎被大人推搡着,怯生生地走上前几步,手里紧紧攥着一样东西。他走到帕库大师身边,犹豫了一下,将东西递给老僧。
帕库大师接过一看,脸色微微一变。那是一枚用粗糙的藤条编成的青蝎,蝎尾高高翘起,虽简陋,但形态却与阿龙在战场上捡到的那枚金属青蝎标本有着惊人的神似!
“这是…?” 林远目光锐利,立刻注意到了。
帕库大师将藤编青蝎递给林远,低声道:“是这孩子今早在村口捡到的。贫僧…贫僧也不知是何意。只是这青蝎之形…在本地山林中,似有传说,与一些…古老的守护者或隐秘的猎手有关,但具体不详。” 老僧人的话语中带着一丝不确定和讳莫如深。
林远心中剧震!青蝎标记再次出现!而且是在附近的村寨!这绝非偶然。他不动声色地接过那枚粗糙却透着诡异气息的藤编青蝎,仔细看了看,温言对那孩子道:“小兄弟,谢谢你。这东西很有趣。” 他示意福伯抓了一把干果塞给孩子。
“守护者?隐秘猎手?” 林远看向帕库大师,“大师可否说得再详细些?”
帕库大师摇摇头,面露难色:“阿弥陀佛。贫僧也只是听一些年迈的山民提过只言片语,语焉不详。只说青蝎是山神的信使,或者…是某些游离于部族之外、行踪诡秘的自由射手的标记。他们世代守护着山林中的一些秘密,亦正亦邪,极少与外人接触。昨夜那扭转战局的神奇一箭…莫非…” 老僧人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己很明显。
林远心中疑云更重。这神秘的“青蝎”势力,似乎一首在暗中观察着橡胶园,甚至在关键时刻出手相助(那支毒箭)。他们目的是什么?为何留下标记?是示好?还是警告?这枚出现在村口的藤编青蝎,是传递信息,还是仅仅表明他们的存在范围?
“多谢大师指点。” 林远压下心中翻腾的思绪,将藤编青蝎小心收好,“此事我会留意。米粮清水请诸位带回。若有伤员,随时可来。”
送走了千恩万谢的村民和老僧人,橡胶园的大门再次缓缓关闭。但这一次,门外的世界似乎不再那么充满敌意。
“少爷,这青蝎…” 阿龙凑近,低声道,眼中满是警惕。
“暂时按兵不动。” 林远目光深邃,“是友非敌的可能性更大。至少目前是。但务必提高警惕,加派暗哨,尤其是夜间和丛林方向。这伙人…神出鬼没。” 他顿了顿,“另外,阿龙,交给你一个任务。”
“少爷您说!”
“从今天起,你挑选几个绝对机灵、口风紧、最好是本地土生土长或者熟悉附近地形的泰人帮工,给我撒出去!” 林远眼中闪烁着精光,“不需要他们去打探披耶颂或者青蝎这种危险目标。我要他们像真正的山民一样,融入附近的村寨、市集、渡口!去听,去看,去闲聊!任何风吹草动,哪怕是最琐碎的传闻——比如哪个村丢了鸡,哪里的山路被野兽踩塌了,披耶颂家的哪个管事又去了哪里收税,甚至是清迈寺的和尚最近讲了什么经…只要觉得不寻常,都给我记下来,汇总报给你!”
林远用力拍了拍阿龙的肩膀:“记住,我不要他们冒险,只要他们变成最普通的耳朵和眼睛!把这张网,无声无息地给我织起来!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地听’!”
阿龙眼睛一亮:“地听…地下之耳?明白!少爷放心,我一定挑最合适的人,让他们变成您扎在土里的耳朵!”
建立情报网!这是林远在硝烟散去后,立刻着手布局的关键一步。武力是盾牌,实业是根基,而情报,则是黑暗中指引方向的眼睛!披耶颂的报复、神秘的青蝎、乃至更广阔的暹罗南部局势,都需要这双眼睛去洞察。
安排完情报网的事,林远快步走向工棚区深处。那里,一门火炮己经被哑叔指挥着众人,用粗大的原木和绳索小心翼翼地固定在一个临时搭建的结实木架上。哑叔正围着它打转,眼神狂热,手里拿着炭笔和一块打磨光滑的木板,不时凑近炮身某个部位仔细端详,然后在木板上飞快地勾勒着线条和标注着只有他自己才懂的符号。
另一门“相对完好”的火炮则被厚厚的油布覆盖,静静地躺在角落,由两名持枪护卫看守。
“哑叔,如何?” 林远走到近前。
哑叔兴奋地抬起头,指着那门被架起的“教材炮”,手舞足蹈地比划起来。他先是指了指炮口,又指了指炮尾的击发装置,然后用力拍了拍炮身中段那个崩裂的砂眼位置,脸上露出极度鄙夷的表情,接着又比划了一个“拆解”的动作,最后指向自己画在木板上的草图——那上面己经粗略地画出了炮管的轮廓和一些内部结构的推测线条,旁边标注着关于材质(铁砂)、铸造缺陷(砂眼、气孔)的猜测。
虽然无法言语,但哑叔的意思再明白不过:**这炮就是个垃圾!但结构我己经开始摸清了!少爷,快让我拆了它!**
林远看着那简陋却充满激情的草图,看着哑叔眼中燃烧的求知火焰,嘴角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这第一步,算是成功迈出了。
“好!哑叔,这宝贝就交给你了!” 林远郑重道,“从今天起,这里就是你的‘军器坊’!需要什么工具、人手,首接找福伯要!只有一个要求:安全第一!拆解过程务必小心,特别是装药部位!另外,把你看到的、想到的、推测的,都画下来!越详细越好!”
哑叔重重点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兴奋低吼,立刻抄起一把沉重的铁锤和几根特制的铁钎,小心翼翼地靠近炮尾的螺栓部位,开始了对这钢铁巨兽的庖丁解牛。那专注的神情,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林远站在一旁,看着哑叔开始工作,听着铁器敲击金属发出的沉闷声响,目光再次投向远方。村民的惊惧被米粮和承诺暂时安抚,青蝎的迷雾暂时无法驱散,披耶颂的阴影依旧笼罩,但脚下的路,却在这敲击声中,变得更加清晰。
人心、情报、技术——这三股力量,如同三条坚韧的藤蔓,正在这片刚刚经历血火的橡胶园里,悄然滋生、缠绕、向上攀爬。它们将支撑着林昭业,在这南洋的惊涛骇浪中,走得更远,攀得更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