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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完

袁泊知道自己的三弟头脑灵活,点子也多,无论什么困局,总能想出圆转的法子。他兴奋地在房中转圈:“劫狱?还是潜入知州老儿家中威胁他?不行,大哥定不让我们这么做,他跟江峰知州有交情。是去攀交情么?那知州拿过我们镖局好处,总得给我们一些面子。你见过他么?不,还是我去吧,我就学着你和大哥平日的派头,我说我是袁氏……”</p>

“你不必去。”袁拂拿着自己的剑起身,每一个字都说得很吃力,“我来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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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诱虎16</p>

那夜的江峰很安静。袁泊睡不着,一时为孙荞担忧,一时为袁拂担忧。</p>

他设想的最坏情况,不过是袁拂去威逼江峰知州时下手太重,把人揍没了。江湖人极不愿意跟官府打交道,他更是毫不擅长。但若是事态真的失控,他只能站出来斡旋。他已经想好发生这最坏情况之后,自己要怎么帮袁拂辩解,又要怎么继续解救孙荞。</p>

天微亮的时候他听见袁拂回来了,脚步有点儿踉跄,是从外头翻回下榻处的。</p>

袁拂的步子迈得很小,尽量很轻似的,生怕惊扰了袁泊。袁泊开门想问他事情办得如何,先看到的是路上一道血涂抹的痕迹,从袁拂脚下延伸出来,长蛇一样无穷无尽,隐没在灯火照不亮的暗处。</p>

袁拂的衣服像是被血彻底泡透。他浑身散发着死亡多次累积之后的臭气,静静站在走廊拐角看向袁泊。不像是他杀了别人,倒像是别人杀死了他。死了许多次。</p>

袁泊为袁拂清理了那些根本无法洗干净的衣服。他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躺在浴桶里,皮肤沾的血一层接一层溶解在热水中。袁泊问不出他干了什么,又不忍心动手揍他,徒劳焦灼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p>

孙荞清白了。袁拂很嘶哑地说:你去接她吧。</p>

袁泊想应什么的时候,袁拂扭头盯着他:二哥,你要救我。</p>

袁泊不解。袁拂指指头顶:大哥若知道我做了什么,一定会砍死我。</p>

兄弟俩在对视中长久地沉默。袁泊并非傻子,但他没有开口。袁拂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一种可怕的猜想正在他头脑里成形,但他不敢讲破。</p>

洗干净的袁拂从浴桶中爬出。他身上并没有伤,最醒目的只有脸上被袁野痛打十六记耳光而留下的伤痕。这让他英俊的脸庞看起来滑稽可笑,又狼狈得令人怜悯。他披上衣服,右手因为不断挥剑、又过分地紧握剑柄而微微发抖。袁拂逐个捏自己的指节,看向袁泊,仿佛心中早就有打算,此时只不过是一点点地把可以透露的部分告诉二哥而已。</p>

“救我,哥哥。”他走到袁泊面前,垂首说。那声音里没有一点儿恳求,反倒像是不容置疑的命令。</p>

袁泊追问他做了什么。袁拂只是摇头。“你先答应我。”他坚持,“无论是杀人放火,还是奸淫掳掠,就算我做了世上最错、最严重的事情,不管它是什么,你都要救我。”末了,他垂下眉毛,“我从未求过你任何事,二哥。”</p>

他尽力表演可怜。他知道袁泊最吃这一套:心软又善良,镖局里他最依赖也唯一可依赖的人,从他进入袁家到现在,他用十几年的事情确证过这一点。</p>

袁泊最后果然应了,横下一条心似的。袁拂继续说:“对着孙荞,你也要这样说。说是你做的,不要提起我。你知道的,她那种性格,若知道是我,一定提刀来杀我。”</p>

袁泊:“……若你真的杀人放火、奸淫掳掠,我也要为你背黑锅?”</p>

袁拂:“可以吗?”</p>

袁泊:“你疯了,袁拂!”</p>

袁拂点头:“你就当我疯了。”</p>

袁泊:“我不会认。”</p>

袁拂:“你不认,我便一定会死。不是死在大哥剑下,便是死在孙荞刀下。”</p>

袁拂:“你说的什么话!难道我认了,我就不会激怒他们么?!”</p>

袁拂点头,非常肯定:“你当然不会。”</p>

袁泊愣住了。</p>

“我做错了事,他们会杀死我。”袁拂说,“你与我不同,你错了,他们会原谅你。”</p>

湿漉漉的袁拂站在房间里,热水让血腥气愈发强烈难闻,他站得那么准确,桌上烛火正好照亮他狰狞的伤痕累累的脸。</p>

袁泊哑口无言。</p>

袁拂把袁泊请离自己的房间。他躺在床铺上,明明身上没有伤,衣物却仿佛锋利刀刃,让皮肤一阵接一阵地刺痛。他从未有过这样怪异的疼痛——他也从未一口气杀过那么多的人。</p>

袁野只让他解决长乐会当家,但他把长乐会所有的人都解决了,包括无法反抗的女人和孩子。他循着记忆,把一切布置得与龙家灭门案一模一样。脚步声粘稠,衣角浸在血泊中,比雪还沉重。他不断在每一个房间和每一条走廊上穿梭的时候,心想,世界上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做这件事了。</p>

孙荞唯一可仰赖的是他。这让他很勉强地感到一点儿快乐。</p>

躺在床上,他失去听力的耳朵仍在淌血。他脱下所有衣服,孩童一样拼命蜷缩成一团。咬着自己的手指,他圆睁的双眼因眼泪而发痛。</p>

娘亲离世时给他留下一截发带,让他用这信物去袁氏镖局认亲。那发带上系着廉价的玉珠,碰击时琅琅作响。他很珍重,常常擦拭发带和发带上的玉珠,不允许一点儿浮尘落在上面。</p>

发带后来被袁野夺走,玉珠摔碎,发带脏得发黑,最后系在家中那头黄狗颈上,没多久就不见了。</p>

他本来就陪衬不上世界上美好的、自由的、无瑕的东西。可他总有过一些不合身份的奢望。但今夜过后,他知道自己才是浮尘,永远只配与畜生为伍。</p>

次日,江峰城炸了锅。袁拂昏睡半天,醒来时得知袁泊去府衙接孙荞去了。</p>

如果昨夜袁泊还在迟疑是否要为袁拂背黑锅,今早得知发生什么事之后,袁泊再无任何犹豫——袁拂知道他的二哥就是这样的人。</p>

他没有给袁泊留信,带着随从离开了江峰。回到镖局时,长乐会满门被屠的消息早已抵达。他给袁野奉上了从长乐会搜刮到的金银财物,以及私底下与长乐帮有过各种交易的江湖人名单。袁野没有责备他,甚至私底下赞他果断,做得很好。</p>

袁拂没有找到虎骨村那对双胞兄妹,这件事里袁野唯一不满的便是这一点:袁拂没有彻底斩草除根。</p>

后来嘉月峰宗主代表整个武林发出100两的江湖追杀令,寻找长乐会凶案的凶手。袁氏镖局也在其中呼吁了几声,称若有确凿线索,袁氏镖局可以再追加100两嘉奖,甚至不需提供线索者亲自出手,袁氏镖局愿意为武林同道铲除祸害。</p>

袁野讲话从来掷地有声,他的表态让许多江湖帮派赞叹不已。但从来没有线索。所有的线索落入袁拂手中,就像水消失在烈日下,“全都是假的”。</p>

袁拂遗憾的,是袁泊从此与他陌路。</p>

袁泊不仅很快断绝了与镖局的关系,也彻底斩断了与镖局的所有联系。就连他与孙荞成亲之后、生子之后,袁拂寄去的信件和玩具,也极少得到回复。</p>

二哥知道了吗?他知道了多少?长乐会,虎骨村,还有自己对孙荞的心思,他究竟了解几分?我们还能像以前一样亲近吗?孙荞呢?还能见面吗?她的孩子长得和她像吗?孙荞的孩子,一定是个清净洁白、最为善良的孩子,他们会让她踏入这铁锈色的江湖吗?这些问题总是盘绕在袁拂心里。</p>

每每想到这些,他就会懊恼自己功力不深,始终学不会袁野的表里不一。他竟然还不算是一个彻头彻尾、毫无悔疚的坏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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