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挑了第一个人:小翠。
不是因为她死得最惨,而是因为她在死前笑得最纯粹。
我写她的出身,她的蓝色工衣,她在大食堂里偷偷把炒蛋多给阿妹一点的样子。
我写她晚上趴在床上看厂里发的破旧小电视,看那些婆媳剧看得流泪;我写她半夜在厕所里把自己割腕,却怕血滴到瓷砖被厂方罚款,于是忍着痛用毛巾包着手;
我写她在跳楼前,在走廊尽头看了整整十分钟天空,然后扭头看着我们,说:“记住我,好吗?”
我一字一句地写下:“她叫小翠,不是q-e031。”
写完那页,我把本子放到墙边,合上笔盖。
老隋过来看了一眼,轻声说:“继续。她不是唯一的一个。”
接下来的几天,我像疯了一样找资料、翻旧纸张、回忆语气动作神态。我开始把每一个编号背后的人写出来,不用系统语言,不写什么“事发单位”“绩效异常”“自动清除”。我写他们爱吃什么、说过什么话、哭的时候是不是会发抖。
林澈看见我写得满眼红血丝,说:“你写这些,系统不认。就算你发出去,也没人相信。”
我停下笔:“我不写给系统看,我写给他们自己。”
“他们已经死了。”他低声说。
“那我就写给还活着的人。”我抬起头,“我只要有人,看见他们在故事里活过。”
——
一个星期后,我写了八个人。每人一章,每章都以一句话开头:
“他存在过。”
我给这本集子起名:《编号回音录》。
林澈拿着这份手写本默然良久,终于说:“我可以联系境外镜像论坛的朋友,把它数字化。”
我点点头,却没接话。
心底却越来越明白一个事实——
编号,是社会的毒,但讲述,是我们唯一的解毒方式。
系统可以屏蔽数据、抹除工号、焚毁档案,但它无法禁掉一件事——
有人记得,有人讲。
那晚,我在墙下点上一支蜡烛,默默对着四十八张照片念了一句:
“你不是编号,你是人。你活过,我写下你了。”
风吹灭蜡烛时,我低声对自己说:“我要把你们都写出来。”
一个也不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