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震山看对方跟自己打太极,干脆不再客气,直言直语道:“我看你这隔间便宽敞的很,多住一个人,也不算拥挤,何必如此小气?”
搀扶老人的汉子冷冷说道:“这隔间田爷包下了,你强抢不得,否则,休说我欺负你这老朽。”
放罢狠话,他又将杨延朗上下一番打量,见他身上果然红肿未消,料定白震山没有诓骗自己,语气才稍稍缓和,道:“顶多我让弟兄们给你多腾出一块地儿来。”
白震山最不怕用强犯狠,当即便要撸起袖子,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汉子。
相比之下,平日里嘻哈成性的杨延朗却突然变得稳重许多,一把拽住白震山的手臂,道:“白老爷子,我的伤不妨事,随意找个地方坐坐,没几天便可恢复了。”
说到底,他还是不愿意白震山因为自己与这些苦丫丫的劳工们交恶。
正当此时,油布帐子外传来“当当当”三下铁器敲击之声,循声望去,只见一口大铁锅被推了进来。
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句:“开饭了。”
众人在劳工营中,少食多干,时常饥肠辘辘,见终于有饭来了,也顾不得白震山与杨延朗二人,一窝蜂拥在那铁锅周围抢饭来吃,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见此情形,那汉子放开老人家,三步并做两步挤进呜呜喳喳的人群之中,提溜起最前面抢饭的几个,重重地摔出去。
随即,他大喊道:“前几日我立了什么规矩,今番又忘了,还敢抢食?”
经这一声喊,喧闹声顿时便停止了,没人敢再去抢食。
被称作“山哥”的汉子将那佝偻身子的老人“田爷”迎到锅旁,抄起舀饭的勺子,道:“照例,田爷的手最稳,还是由他老人家分饭。”
听到分饭的是“田爷”,赤膊汉子们不吵不闹,默默排起了长队,就算是排的靠后的,也不挤不搡,似乎丝毫不担心分到后面会比前面的少。
只要是人聚集的地方,时间久了,自然而然便会形成规矩,或约定俗成,或照本宣科。
而这劳工营的规矩,似乎便是由这“田爷”和“山哥”组成的。
白震山和杨延朗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人守着他们朴素简单的规矩,每个人都从田爷手中的舀子里收获了一碗吃食。
待所有人都分完了吃食,田爷刮了刮锅底,恰好凑了四份,除去他自己和那个“山哥”的,竟连新来的白震山和杨延朗二人也没有落下。
田爷吩咐“山哥”将那两份吃食端给二人,待接过粥一看,二人俱是眉头一皱,难以入口。
只因那碗中吃食乃是剩饭剩菜一锅熬煮而成,伴着阵阵馊味儿,实在太像“猪食”,哪里是给人吃的?
不过话说回来,他们倒也从未指望倭寇们能将他们抓来的劳工当做人来看。
田爷似乎看穿了二人心思,口中道:“初来乍到都是这般,可若不将就吃上一口,待会儿上工,哪有力气干活儿呢?到时稍有迟缓,免不了挨那倭子们一顿鞭子,若不小心饿昏了,便会被丢到死人堆里。锅底饭沙子虽多,可这也是最稠的粥了,比前面那些稀粥能多顶几个时辰呢!”
看来这沙子多但浓稠的锅底粥,便是田爷和山哥在这场分粥行动中得到的为数不多的实惠。
白震山端着粥碗,犹豫着要不要喝下去,又顺势看了杨延朗一眼,不想正与杨延朗的目光撞上。
杨延朗开口问道:“老爷子,陈大哥他……”
“怎么?”白震山看杨延朗话在口边,迟迟不吐,便出言询问。
“嗨,没事儿,应是我多想了。”杨延朗自言自语道。
“你是怀疑陈忘通倭?”白震山行走江湖多年,这后生的心思还是看得出的。
于是他道:“也是,陈忘他用倭语与那倭酋说了什么,我们谁也不知,若是不愿犯险,将咱们与戚将军都卖了以图自保,也尚未可知。”
杨延朗听了,却连连摇头道:“白老爷子,陈大哥必不是这样的人。”
“后生,算你聪明一回,”白震山朝杨延朗后脑拍了一巴掌,道:“若是洛城之前,陈忘他做出这种卖友求荣之事,我必不疑心。可日久人心现,如今经历种种,明眼人都看得出,就算是让他自己和一个寻常朋友间选一个去死,他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他自己。素怀死志之人,无论如何也不会行卖友求荣之举,更何况是通倭卖国呢?”
听了白震山的一番话,杨延朗点点头,内心自责不该生出如此疑心。
于是他举起粥碗,对白震山道:“既如此,陈大哥必已有脱身之法。他叫我们忍耐一时,静待时机,那可不能提前将自己饿死了。”
说罢,杨延朗捏着鼻子,将碗中“猪食”一般的馊粥一股脑向肚子里灌。
白震山见状,也忍着不适,慢慢喝着碗中的粥,同时对杨延朗道:“小子,咱们爷俩儿也不能坐以待毙,趁这光景,正好探探劳工营的底细。省的事到临头,两眼抓瞎。”
二人相视一笑,心领神会,各自融入那些赤膊汉子中,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