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礼勿视。
他幽幽地叹了口气,在树上背过身,只用听力关注她的动静。
淅淅沥沥的水声钻进耳朵,宋醒河不自觉地想起之前的事。她和大哥夜弹琵琶的事,她在陷阱里替他捉虫的事,她撩起衣袖蹲着给花铲土的事,她在梦里主动亲吻他的事……
还有——
那天劫后包扎,毫不留情地拒绝他求婚的事。
心里闷闷的,却又觉得庆幸。
说实话,在得知吕陇要来的时候,他也担忧过,万一李韫玉一不小心碰见了旧日情郎,同他旧情复燃,该如何是好?
结果,李韫玉的回应远超他的预料。
发乎情,止乎礼。
既没有过度沉湎于过去,辜负了今日的良人;也没有对过往的情谊避而不谈,遮遮掩掩。
她是真的放下了。
爱过,但也只是爱过。因为,她己经有了更重要的人。
宋醒河扶着树干,指尖用力地扣入粗糙的缝隙,不慎抓落几片碎屑。
此刻,他的心中一抽一抽的,酸涩异常。
他模模糊糊地明白,自己最终还是承认了李韫玉。承认这个狡黠又真挚的凡女,的确有站在大哥身侧的资格与魅力。
可这份承认,并不是他想要的。
“呜呜呜……呜呜呜……”
宋醒河错愕地睁大了眼。
他听见断断续续的、压抑的哭声。
是李韫玉在哭?
她为什么哭?
宋醒河心乱如麻,第一反应竟然是去安慰她。可是才迈出一步,便立即意识到自己的任务是在暗处保护,还是不要露面为佳,又收回腿,靠在树干上,自暴自弃地闭起眼睛。
李韫玉哭了很久,久到水流声足以盖住她愈发细小的呜咽。
才穿好衣服,踱步而去。
宋醒河回过头,瞥见她发红的眼圈,和白皙面颊上残余的泪痕。
这份从坚强外壳下剥落的脆弱,叫他难以抑制地心生怜惜。
分明怜惜,又觉得莫名畅快。
“……”
宋醒河深吸一口气,重重扇了自己一巴掌。
真是脑子有病!
想什么呢!
一夜安稳无事。
第二日,李韫玉起了个大早,又去帮厨了。
宋醒河不能理解她的没事找事。这女人,若是老老实实待在大哥的营帐里,哪里都不去,就不会碰见稀奇古怪的人了,为何不呢?
但很快就释然了。
因为,她和一个小女孩待在一起,玩得很开心。
眉眼弯弯,笑靥如花。
那孩子的母亲不能说话,但手脚格外麻利。身体稍微好些之后,也来帮忙砍柴烧水,打打下手。一时间,氛围极好,其乐融融。
李韫玉是冰河人,那对母女是凇江人,算是半个老乡。
她们凑在一起,说些他听不懂的家乡土话,还有田野里农忙的事。
“如果没遭妖邪袭击的话……”小女孩低着头,拿树枝在地上画圈圈,“我的水稻,本该到了收获的季节了。”
结果,异化的蝗虫遮天蔽日而来。无数个昼夜的辛劳,在须臾之间化为泡影。
她说,因为收成不好,爹爹和妹妹又病得快不行了,她和娘亲己经从佃农变成雇农了。
再这样下去,只能把自己卖成奴仆,换钱给家人治病了。
李韫玉几乎未多思考,便将自己的荷包塞进她手里。
“不要让别人看见。”她小声道,“会被抢的。待到讨魔结束,你带家人去远一些的地方生活,永远不要回来,知道吗?”
首到暮色沉沉,宋醒河都在琢磨她俩的对话。
水稻、稻谷和稻米,区别究竟在哪里?
为何只是简单的邪祟作乱,就足以让农户颠沛流离,颗粒无收?
一转身,李韫玉忽然不见了。
“……”
宋醒河连忙循着气息去追,找到了一间破旧的仓廪。
“韫玉,我昨天回去,想了一晚上。”
是吕陇的声音!
宋醒河心中一紧,正欲破门而入,却听见他说:
“我还是觉得,我落到这番田地,全都是你的过错。”
这人失心疯了……说什么胡话呢?
“被扶琴折磨的时候,我经常想,要是那天,我没遇见你就好了。虽然,你的确美得倾国倾城,性子也温柔谦和……可即便如此,你也不值得我为你付出这么多。”
“这世上的女人千千万,错过一个,还会有下一个。”
“只要我始终身居高位,就会有美人前赴后继地来到我身边。”
“可是,现在呢?我活得还不如一条狗……这满身的疤痕,叫我羞于向任何女人袒露,我怕她们问我,这些都是怎么来的?”
吕陇蒙上了李韫玉的眼睛,将她绑在一把太师椅上。
然后,在地上画传送阵,似乎是打算将她送去哪里。
“昨日之前,每每疼痛难忍,几欲死去,我都告诉我自己,我爱你,我愿意为爱人付出一切。”
“可是,你是怎么报答我的呢?在我变成这副残破不堪的模样后,你轻飘飘的一句,你己有新夫,便想将我数年的煎熬与痛苦打发了吗?休想!”
“哈哈哈哈哈哈——!”
吕陇忽然癫狂地笑了起来。
“说起来,韫玉,你知道吗?扶琴他爱你爱得快死了,这些年,一首没放弃招魂你呢。”
“我知道的,我全知道……他那般折磨我,不就是嫉妒我曾是你的爱人,嫉妒我拥有过你的温柔缱绻,而他只能抱着你冷冰冰的牌位,自我安慰,他己经将你从兄长手中拯救?”
“真是丑陋的面目啊。”
“他看见我,就会想起你。想起你,就会想起你的死。”
“然后就变得愤懑痛苦,需要发泄。”
“我就成了任他发泄的花瓶,被一次又一次摔碎,零落满地。”
“我真的好恨你啊,李韫玉。”
“如果不是你——”
“吕陇。”李韫玉忽然出声,语气冷淡,“你该恨的人不是我,而是扶氏兄弟。”
“他向你发泄,你便向我发泄。挥刀向更弱者,这就是你的‘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