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捌拾陆章 晋江独发
御书房。
韦公公年纪一大把了, 本就有腿疾,近些日子来日日跪佛堂念经,每日总得跪上六个时辰才算完事, 腿疾愈发严重,走起路来双腿不住地打颤,方才若不是他及时伸手扶住门框,跨过门槛那会儿他兴许就脚一软跌倒在地上了。
韦公公见了祁聿, 赶紧上前躬身行了一礼,祁聿也不忙着叫他起身,不疾不徐地道:“韦严昌, 朕要你给太后跪佛念经,你可有偷过懒啊?”
韦公公忙回道:“奴婢不敢。”
“那便好。”
祁聿打量了他一眼,徐徐道:“韦严昌,你跟着朕几年了?”
“回皇上, 奴婢服侍皇上有四年了。”
“唔,朕记得从前父皇还在世的时候, 也是你跟随在侧……”
韦公公无端地打了一个寒颤, 有些惶恐地擡起头来。
祁聿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 好整以暇地靠在轮椅上:“你御前伺候多年,说起来也算是宫里的老人儿了, 一心不能二主这句话, 你是时刻铭记在心的吧?”
他意有所指,韦公公心里一紧,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奴婢一心忠于皇上, 绝不敢有二心。”
祁聿嘴角勾起几分冷笑:“一心忠于朕?!朕倒瞧你心思多得很!”
韦公公跪地不起, 怕得整个人都颤抖个不停,欲要开口替自己分辩几句, 却又生怕惹得皇上愈发心里不痛快。
祁聿手一擡,立在身后的岑公公会意,连忙走出殿内叫了侍卫进来。
祁聿下巴微擡:“说给他听听。”
侍卫应了声是,将之前的所见所闻逐一道出,有根有据,句句都和韦公公有关,连确切的日子都说得一清二楚,皆证明韦公公曾多次私底下跟承乾宫的人互通消息。
祁聿将视线移回韦公公的脸上,眉峰微挑:“韦严昌,你是大总管,是朕身边的人,前朝和后宫不得牵扯过多,没有朕的命令,你却三番五次地往承乾宫里跑,到底是何t居心啊?”
韦公公心里一哆嗦,整个人都瘫在了地上,哪敢再狡辩什么,只希望皇上能看在昔日的情分上,不至于要了他的性命。
“朕带晋宁去嘉福寺祈福,没人知晓此事,唯有跟着朕一同去嘉福寺的侍卫和你知道……”
他盯视着韦公公,一字一句地道,“韦严昌,你素来是个聪慧的,你倒跟朕说说,在嘉福寺行刺的刺客是从哪得来的消息?”
祁聿在嘉福寺受了重伤,虽养伤许久,至今仍只能坐着轮椅无法站起来行走。勾结刺客,此等乃是砍头灭九族的大罪,韦公公吓得背脊一凉,登时趴在地上磕头求饶:“奴婢不敢,奴婢不敢,请皇上明鉴!”
磕头磕得太狠,额头上已染了血。
殿内是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良久,祁聿擡手一挥:“你既是对崔氏这般忠心,朕也不忍见你空有一片忠心无处使,念你服侍朕一场,索性遂了你的意,往后你就去冷宫伺候她吧,如此你也算是得偿所愿!”
韦公公痛苦地瘫坐在地上。
还不如痛痛快快死了呢!
***
寿康宫。
太后病得愈发厉害了,原先她虽病着,但有丁嬷嬷服侍着,好歹还能靠在大迎枕上半坐起身,近来她一坐起身脑袋就昏昏沈沈的,全身软绵绵的毫无力气,只能躺卧在病榻上由丁嬷嬷服侍着喝药用膳,就连每日的洗漱和擦身,亦是丁嬷嬷跪在床榻前伺候。
这日晌午前,乾阳宫里的一个小太监照例来了寿康宫。
自那日崔以馨被打发去了冷宫后,祁聿日日差了小太监来一趟寿康宫,说他体恤太后,知她挂念日崔以馨和崔家,是以派了小太监过来禀明太后崔以馨和崔家的近况。
祁聿派来的这小太监口齿伶俐,能说会道,每回都说得分外仔细,甭管太后想不想听,不说上一两个时辰都不会离开。
丁嬷嬷见了小太监就犯怵,这小太监嘴上说着愿太后身体安康,一壁又状似好意地知会太后,说大皇子被逆贼崔怀远连累,结果可想而知。
那日小太监回去后,太后病得愈发重了,咳了好一会儿的血才止住,吓得丁嬷嬷魂飞魄散,以为太后下一刻人就去了。
今日小太监来了寿康宫,多半也是成心给太后找不痛快。
小太监上前行了礼,与太后提起如今废贵妃崔氏在冷宫里仍是不吃教训,任性妄为,祁聿之前顾念废皇子和崔家的颜面,到底留了她一条性命,她身在冷宫,不好好悔过便罢了,还不吃不喝,将碗盏砸个粉碎,如今用个饭,连碗盏都没了,只能拿碗片将就着用了,只是如此,免不得要吃到碎片。废贵妃崔氏伤了嘴,还日日在冷宫里破口大骂,闹得鸡犬不宁,毫不顾念病中的太后,当真是不孝至极。
小太监似笑非笑地睨着太后,转而又提起一事:“昨日皇上特遣了韦公公去了冷宫服侍淑贵……”
小太监拍了拍脑门心,当即改了口,“瞧瞧奴婢这脑袋瓜子,如今她已不是淑贵妃了,奴婢得称她一声‘废贵妃崔氏’。皇上想着韦公公先前就待她极为忠心,三天两头地跑去承乾宫献殷勤,先皇后和继后都没这福分,不若就让韦公公如了愿,去冷宫里好生伺候废贵妃。”
祁聿命人传来的消息像一把锋利的刀,太后听了脸上血色尽失,惨白一片。
先帝还在时,就是韦公公在御前伺候着,韦公公就是一只千年老狐狸,待阮家的两姐妹不冷不热,只在崔以馨面前献好,不过是看着崔家和她这位太后的面子上,以为讨好了他们,往后在宫里就能屹立不倒了,如今却因着跟崔家走得近被祁聿打发去了冷宫,往后还能有什么好前程,就韦公公那睚眦必报的性子,以馨哪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小太监总算消停下来,皮笑肉不笑地道:“奴婢该回的话也回了,太后既是还病着,奴婢这便不扰太后养病了。”
丁嬷嬷心里虽恨极了眼前的这位小太监,明知他不怀好意,就是特地来看太后的笑话的,无奈小太监是皇上派来传话的,放她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得罪,遂只得硬着头皮谢道:“公公回去罢。”
扬声唤了几遍檀香却无人答应,才记起宫里的其他下人早就被皇上撤走了,只得忍下气亲自送小太监出去。
折回殿内,还未走近床榻前,便瞧见太后拿起帕子捂着嘴剧烈地咳嗽起来,丁嬷嬷疾步上前,帮她抚着脊背顺顺气,待太后放下帕子,洁白的帕子上已染上点点红梅似的血迹。
丁嬷嬷觑了一眼染了血的帕子,抹着眼泪劝道:“太后,您整日担忧着这些事,病还如何好得起来?旁的再如何要紧,哪有您的身子要紧哪。”
太后微阖着眼,无力地靠在大迎枕上,少顷,她睁开双目,掀起眼皮看着丁嬷嬷,吩咐道:“去叫姜年来一趟寿康宫,哀家有话要跟她说。”
丁嬷嬷忙道:“奴婢瞧着已是晌午了,太后不若先歇个晌午觉罢,姜年晚些过来也是一样的。”
太后的病怕是好不了了,皇上还一个劲地在太后的伤口上撒盐巴,天天命人来给太后传崔家的消息,传来的消息一个比一个骇人。
这哪是一个当儿子的该做的事,分明是仇家!
太后喘着气,面色苍白如纸:“还不快去叫姜年过来!”
丁嬷嬷拗不过她,只得去凤鸾宫将姜年叫来。
这一去便去了好久,耽搁了足有一个时辰的工夫,才掀起帘子跟姜年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丁嬷嬷见姜年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想着从前整个宫里哪个敢如此作践太后,气得牙根痒,偏又捉摸不透太后叫姜年过来是为了何事,皇上和齐王都待姜年不比旁人,不敢真得罪了姜年,只得朝她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太后微擡下颌细细打量着姜年,姜年迎着她的目光,一派气定神闲,自顾自坐下了。
静默良久,太后忽而喟叹了一声:“你倒是命好的,却给别人带来了数不尽的灾难。”
她眸中射出怨毒的光,怒道,“崔家多年来屹立不倒,你才进宫多久,以馨就被打入冷宫,大皇子被贬,崔氏一族被灭。哀家倒是很想知道,你的野心到底有多大,是不是接下来你还要跟伯府的小庶女争夺皇后之位,他日你再为皇上诞下皇子,是不是你还指望你生下的孩子能一跃成为储君?”
姜年不置一词。
太后盯视着抿唇不语的姜年,后者分明没出声,周身却散发出一股叫人不敢轻忽的威严,让人不敢掉以轻心。
“太后,您替崔家抱屈,觉着崔家不该落到今日这番下场,可您难道忘了么?早些年,您收买金太医,暗中给先皇后下毒,后来你又怕暴露您的罪行,寻了机会灭了茯苓和金太医的口,那日趁我在嘉福寺,您又派了杀手想要害我性命,待您得知刺杀不成,您又和崔国公联手,伺机逼宫。您勾结崔家做下这些恶事,崔氏一族会倒,不是崔家咎由自取么?人在做天在看,不是您作恶太多,才会有的报应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