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泪水滚落，却飞快抬手拭去，扶着力微的手，跪地行礼：“民女太官令秦池长女秦藜，见过诸公！民女状告临山匪贼裴潜，领众匪夷我家宅，灭我满门！”

她颤抖的手，托起了一张状纸。

竟是有备而来。

看着一日之间冒出来的两位秦家小娘子，大堂上有片刻的寂静。

而力微已取了状纸，交给旁边衙差，转交堂上。

沈惟清目光幽冷，看看秦藜，又看看阿榆。

阿榆却紧张地看着秦藜，似并未留意他的神色。

而裴潜脸色发青，目光游移着，不时看向秦萱。偶尔看阿榆，眼底竟是恨意如刀。

秦萱仿若一无所觉，背脊挺直，双手规规矩矩地交握于身前。

只有细看，才能看出她指尖因用力捏紧而发白，带了微微的颤意。

韩知院等看那状纸时，却见其字迹娟秀飘逸，如惠兰芳润，又有蜃气萦绕，平添古雅。

区区状纸，竟给人以端美大气之感。

他们却不知，那位被寿王藏于观中的女娇娥，通史解文，闲来无事研习书法策文已久。

眼见秦藜要去来大理寺，一边让力微相伴，一边研墨挥毫，状纸瞬间而就，竟不比寻常讼师差。

她近日与秦藜朝夕相处，已完全问清当日情形，言简意赅地将案发经过写得十分清楚，并说明昏迷后被义妹阿榆带回京师医治。

义妹以秦氏名义开食店，所得收入用于秦藜治伤，至前日方才醒来……

自然也会痛斥临山匪人凶残奸诈，故作大义蒙蔽官府，致有招安之事。

因果齐全，有理有据，坚决要求按律惩治凶手，哀痛之余对朝廷却无怨怼之心……

三人看完，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份优秀得挑不出任何错处的状纸。

许王讶异地看向秦藜，“你在秦家出事之际受伤昏迷，前两天才醒来？算时间，四五个月了吧？”

秦藜勉强道：“是。若非阿榆她们不肯放弃，一直请医者诊治，我早已是黄土陇下一抔枯骨。”

韩知院和声道：“你身体未复，坐着回话吧！”

秦藜摇头，气喘吁吁却口齿清晰地说道：“我身为秦家长女，未能及时察觉危机，未能护好家人，未能在幼妹受奸人蒙蔽、需我援手安慰之际妥加引导……若萱娘有过，妾愿以身相代！”

秦藜言毕，深深叩首。

素衣雪颜，乌髻简素，她如一枝春日里经了风雨凌逼的白玉兰，堪堪便要零落，却挣扎着要绽出照亮周围的辉光。

韩知院一指水月，“据裴潜所言，水月方是杀害江九娘之真凶。”

秦藜道：“是非对错，诸公自能分辨。愿律令之下，绝无冤枉之民！”

她来得虽晚，但素知秦萱性情，对秦萱之所为早就猜了个七七八八，一心一意想着如何替她减轻罪罚。

水月之事于她自然是意外，却不卑不亢，接的话可进可退，可谓周全。

韩知院深深看她一眼，转头看向裴潜，“裴潜，秦藜指证你是害秦家满门的凶手，你可有辩词？”

裴潜看了眼不知何时回到自己身畔的秦萱，深吸了口气，朗声道：“韩知院，秦藜指认我是凶手，亦是一面之辞！萱娘亦可证实，动手的是罗榆和她手下的匪人，我是后来赶到，机缘巧合救走了她。”

韩知院便看向秦萱，“秦萱，你如何说？”

秦萱面色冰冷，慢慢道：“知院明鉴，我的确不曾见到裴潜动手杀人，也的确被他带回山寨。我未见到阿榆救阿姐，只看到她在大火中持刀而去，形同索命夜叉……”

秦藜失色，“阿萱！”

秦萱一字字道：“阿姐，你之所言，是你亲眼所见；我之所言，亦是我亲眼所见，并无半字虚讹。”

秦藜怔住，“难道你信裴潜？”

秦萱道：“这数月阿姐昏睡于榻，无知无识，我却日夜悲怆，朝夕苦思，想着如何以牙还牙，以血还血。想得多了，自然想得细，看人看事也更分明些。

何况，阿姐，难道你亲眼见到裴潜杀人？”

秦藜顿了下，“我亲眼见到他领那些杀阿爹阿娘的匪人追我。”

裴潜急急道：“那些匪人是奉罗榆之命杀人……我既出面阻拦，他们自然随我离去。”

韩知院笑道：“原来裴郎君彼时便已如此急公好义。”

裴潜咬了咬牙，解释道：“回韩知院，临山寨在真定府立足近三十年，北境守军和历任真定府兵马也曾多次围剿，屡屡失手，但其后并未大动干戈向其他守军求援调兵，一是因我等亦有报国卫民之心，数次相助官兵抵御外敌；二是父亲他们山规严整，从不滋扰附近村镇，并未引起平民恐慌。

榆娘子私调人马奔袭秦家，违了临山寨的规矩，何况我的确与罗榆不和，知晓些动静后自然要下山相阻，倒也当不得知院赞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