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月明星稀
微风轻拂,拂起宫翊衣间的长发,他坐脊檩上,抬着头望勾月,眉间满目哀伤。
回忆如潮停留在上辈子,上辈子琮宁第十七年,霜商十二日,未时,他从椒房殿与母亲请安回来,途经未央桥,暗七突然与他道:孟三姑娘病逝了,吏部侍郎家已经为她办起了丧事。
病逝?宫翊一时有些无法理解,他只记得年前那女子着红衣,笑靥如花,同宾客们谈笑风生的模样:“她生了什么病?”
空气沉默半晌,暗七回道:“肺痨,谢家人说,孟三姑娘自及笄起便患了肺痨。”
“肺痨?”很轻的回应,下一瞬,却猛然见宫翊狠狠地摔下手中的折扇,大怒道:“放屁!都他妈放屁!”
暗七没料他如此情绪激动,连忙重跪倒地:“殿下息怒。”
皇太子一怒,雷霆万钧,也吓得宫廊里在一旁过道的宫女太监们纷纷跪下磕头:“殿下息怒。”
那是宫翊第一次有悔,有悔为什么没能留住心上人容颜依旧,从此长夜深宫里再难入眠,即使他后来杀光谢家人,即使后来他再重活一世。
宫翊还记得那日他急忙赶至谢府时,谢府高门上挂满白帆,她寿堂设在大院口,宾客云集,皆着白衣神色哀痛,见他来了,大怔,却连连恭迎道:“殿下万安。”
宫翊没说话,只盯着她堂前黑白色遗像看,看了许久才有动作,绕着她棺椁缓慢走了一圈,想伸手却没伸手,半晌出声,声音极嘶哑:“很精美的棺椁,暗七,掀开它!”
众人哗然,未料皇太子如此无礼,却只谢云慎敢稍微上前劝慰:“殿下……”
话才开口,“啪”地一声被猛地扇倒在地
“本殿说话,你插什么嘴!”那人眼神暴戾看向他。
嘴角鲜血流出,谢云慎不敢捂脸,静默里惶恐不安,却不得不再去拦,因为那棺椁里根本就没有孟扶的尸身!
若众目睽睽下掀棺,他此后必会身陷囹圄 ,难再回转。
哪料刚起身想再求,皇太子骤然拔剑架至他颈间,谢云慎大惊,胆颤心惊里不敢再动。
眼看着那棺椁缓慢打开,眼看着那鲜血流湿衣襟,才听见皇太子再出声:“她在哪?”
“阿扶,因为阿扶的尸身有些……”谢云慎还想辩解,却颈间骤地传来剧痛,忙道:“后院!在后院!”
那人看了他两三眼,神情难料:“带路。”
“好,好的!”剑才缓慢离了脖颈,谢云慎只觉头重脚轻,恍惚间走路,竟以为自己下襟有些湿。
在一个很里面的隔间里,时隔九个月,宫翊再次见到心上人,她小小一团躺在一床厚厚的棉被上,着蓝衣,发间珠翠已全部取下,睡姿安详,嘴角还留着笑意,只脸煞白,右脖间的疤痕也太惹眼了,那疤痕长十几公分,可深见血管,静默,他突然猛地拔出腰间匕首狠狠朝身后那人刺去,刺在那人心脏处,直到那人呜咽里鲜血染湿了匕首,再湿至手上,才僵着手转身抱起孟扶离去。
那失去挚爱的疼痛无可比拟,恨意钉在心脏里,像参天大树扎根得越来越深,鲍鱼之肆中,他最恨他自己。
于是海晏河清里,万国朝会中,他死在了琮宁二十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