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大河缘起清河镇,船只只得从那边来。
大公子仔细瞧了一眼知县,但见知县四十来岁,双目烔亮,虽一身常服但却难掩一股为官者的威严。
十三殿下说清河镇知县因刚正不阿得罪不少人,一路被贬至这苦寒之地,说这样一个有才之士却不得志,实属可怜。让他得空到这里走上一趟。
尚二公子不见兄长回,便替他回了,“小老爷猜得可真准。”
“这是抬举老头子了。这任谁闭着眼也能猜到几位从哪里来的哟!”知县笑呵呵地,“几位公子夫人跑这处来可是为吃稻花鱼的?”
“是呢!”二公子一惊,觉着这小老头挺有眼力的。
知县叹道:“几位又是被骗了!其实我们这地儿哪有什么稻花鱼的?纵有,那也是寻常田里的鲫鱼,当不得真的!”
“这是为何?”大公子负手而立,淡淡地插话了。
那知县赶紧解释说这稻花鱼是本镇上一恶霸故意诓骗游人的财物,特意宣传出去的。
双吉从小夫君脑后探了脑袋冒了一句,“既然如此,此地县官不管么?”
县令叹气:“此事若能管,自然也不会有什么稻花鱼传出去了。几位小公子小夫人的,不若趁天色还早,随意逛逛便回去罢。切莫往人烟稀少处去呢!”
尚大公子不多言,往前一走。
二公子赶紧作揖谢过老丈人,牵了双吉跟上去了。
而知县见此,也只是等他们走远了,才让那闻讯而来的衙役跟着,“就远远地盯着罢。都是些好客人,待他们瞧过无趣就走了。”
他作为知县,也只能如此与秋老虎抗衡了。
尚大公子作主寻了客栈落脚,那客栈小得可怜,一行人便包圆了整个客栈。
双吉撑坐在那用泥巴圈起来的墙上,支着下巴叹道:“夫君,这里不好玩。还不如在清河镇上呢。”
尚二公子点头,“不知大哥怎么想的,一来就交了房钱,铁了心要住在这里。说好的稻花鱼也是假的,真是……可怜我一路上挂念着。”
双吉笑道:“你怎么也跟馋猫儿似的呀!”
“肚子饿嘛!”
“那我去给你做吃的?”
尚二公子心疼:“你那双手可不该碰这些
脏活儿。由着下人去弄罢。”
双吉低头左看右看自己的一双嫩白小手儿,乐呵呵一笑:“还是夫君最会疼人!若这辈子我离了你,该怎活下去呀!”
二公子笑容一淡,渐渐地难过情绪就上来了。
双吉的真心话亦是他的真心话。可他一想到此生无子,而她子嗣众多,他就想摇着她肩质问她未来又要改嫁何人?!
可幻想仅片刻,理智总会在她纯真笑容下回归。
她何其无辜,又有谁会知自己未来如何呢!
“吉儿,下来罢。”
尚二公子张开了双臂,那纤瘦但异常结实的手臂是足够保护她安危的。
双吉轻轻跳进了夫君的怀里,他的身上有好闻的淡淡的香气,在数十年以后,双吉都还牢记着这味道。
少年少女相拥,不远处的年轻男子静默看着。
他在他们夫妻中,前半生出场的画面中最多的便是呆在角落里,仿佛是守护者。可又在未来细细想来,他只是一个耐心十足的狩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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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花鱼是吃上了,尚大公子去了知县府上,那落破的县衙大门预示着它在此地的不作为。
知县自己下的厨,门外也没几个衙差把守的,而尚大公子轻易地迈了进来。又寻着鱼的味道走了过来。
与知县扭头撞上的瞬间,知县是惊的。
尚大公子开门见山,“依辈份,您得被我称为一声‘三叔伯’。”
知县这才惊了,这小公子是谁家亲戚呢?
“我叫尚九益,是尚中丞的长子。”
知县恍然大悟。
后来,尚大公子差家丁给送了盆酸菜鱼,是自小吃着稻花长大的。
那味道意外地好,端回来时竟还是热乎的,可见这镇子有多小。
尚二公子替双吉挑着鱼刺,他知晓吉儿最爱吃鱼腹下那最柔软的部位,也爱食鱼头与鱼泡,于是好吃的都给她吃。
双吉总也不吝啬地夸奖夫君,总把离不开他挂在嘴上。
这是甜蜜的毒药,毒了尚二公子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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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大公子晚上回来的,沾了淡淡的酒味与鱼腥味,他略带点儿高兴宣布道:“明天我们下田里摸鱼罢。”
双吉只觉得大伯是醉了说胡话儿。
二公子却是惊乐道:“大哥自打满了十二便不再和我们兄弟一道摸鱼抓泥鳅了!”
大公子回:“有辱身份的事需得少做。”
可他要破例了,那为的是什么?
或许是因其感觉快乐,或许又是被触动了什么。但不管如何,双吉夫妻这点最好,听从安排。少有主见的人,总能与旁人更融洽三分的。
第二日起了个大早,趁着太阳高挂,大公子与二公子一起去摸了知县田里的鱼。
此时双吉才方知这是知县,也和她婆家是有点远亲的。于是她称他一声“三叔伯”。
“你大婚时,我还去过你们府上。只是远远地落在一席间吃着喜酒,新人面都不曾见上。”淡淡地一句话透露着他这门远亲并不受尚中丞厚待。
双吉懂事了,虽见小老头乐呵呵地,但也会琢磨对方定然是有些难过罢?可她也聪明地不提,一口一句三叔伯叫得知县与她关系亲近不少。
“你们这些后生呀,也得亏是我坐守此地,不然定是要吃足那秋老虎的苦头的。”
双吉便问为何?
于是知县说了秋老虎在本地无恶不作,又专喜祸害外地人。再又感慨他作为知县手中无兵身后无权,只能放任秋老虎为祸。
双吉不大解官场上的事,但却说道:“大伯与我夫君都是武艺高强者,就算那秋老虎出面也能打得他满地找牙的!”
知县惊了下,又恍然地拍脑袋,“我倒是有曾听闻中丞家三位公子能文能武的,当属英杰!”
这其中不乏拍马屁之意,但双吉未曾听出来。
都说绣花枕头多出于豪门贵族间,倒不是贬低,只是他们自小被人奉承惯了,就当真误会自己杰出了。
知县不语,但与二位公子晚辈并无恶意,他本性便善,否则不会因刚正不阿贬至此地。
一知县,竟被排挤到一镇上管辖,也是因着只有为官方能保住性命,否则定是辞官了罢?
这些不多说,只说他与二位公子一道摸鱼,摸的是鲫鱼。
胡京人爱食鲫鱼,凉抖的红烧的油煎的水闷的样样俱全。
只是鲫鱼多刺,在孩童的饭桌上是决计不给端上来的。
二公子嘴里念着要多逮几条给吉儿补补身子,大公子沉默着一双手看似摸鱼,实则更多的是与知县攀谈。
他们聊天聊地就是不聊官场事。
二公子不知晓,双吉不知晓,他们快乐地摸鱼并且满载而归。
待到中午,知县邀他们过府吃食,他又煮了一锅鲫鱼,吃得三个晚辈一肚子的油水。
饭桌上,知县豪迈地抬了一坛子酒吆喝道:“我就担心农人的生活你们待不惯。但转念一想,你们这些公子夫人的也就是体验个新鲜,所以便放肆了。来来来,今日尽兴吃吃喝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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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老虎昨日不顺,今日却是顺极了。
因为他在傍晚时分又打劫了一艘船,那船上是几位官家夫人与小姐的,其中一个姑娘长得那真是貌美如花,馋得他口水直流。
但秋老虎只劫财不好女色,因为他兄长就是死在女人肚子上的,因此他纵眼珠子都瞧直了,也愣是要坚持自己的信念。
“报上你们所有的财物,我便饶过你们!”
王家千金不曾想到自己此生还会有被贼人打劫的一天,早已吓得花容失色面色惨白,吱不了声。
而小杨夫人就是仗着自己武艺不错,结果还没和人过几招便败了,真是吓得她浑身哆嗦时,又见王家千金如此模样,只得强撑着胆子狠声道:“你可知我们是谁家的夫人小姐?!若只是劫财,我们给你便是!若是敢劫色,定叫你碎尸万段!”
秋老虎听过的狠话没八百也过千,他不足为惧,也不再废话。要不是碍着心仪的姑娘在此想留个好印象,他早扇这妇人一耳光。
于是王家千金与小杨夫人是把身上所有值钱的都给摘了才脱了身的。
而那秋老虎对王家千金身上的珠宝那是放在胸口兜里藏着的。并暗暗嘱咐:“给她们送到那客栈去,再派个人盯着,明天一早看着她们回去!这些小娘子在外多危险的,可莫再给旁人劫了去!”
因此当双吉又在院墙里发着呆仰望夕阳时,却是见到自己的手帕交与自己未来的嫂嫂一身狼狈地走了过来。
她们身后没带仆人。
双吉立即跳了下去,随后跑过去,“嫂嫂,庆姐姐!”
王家千金和小杨庆氏这才发现了双吉。
尚大公子揉着发疼的脑袋,他不擅酒,知县那酒也霸道,一碗下肚他晕了近两个时辰,即便到日落晚膳也没胃口。
而尚二公子也是,但比兄长酒量更好些,他一个人承担了知县所有的火力,被灌了三碗酒。此刻还躺在床上醒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