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约定的辰溪面馆是家老店,原来叫老陈面馆,老板的儿子是个消防员,几年前在一次任务中牺牲,夫妻俩为了怀念儿子,就把店名改成他的名字。
按照对方给的衣物特征,徐祯义很快就在角落看到了那个贴吧ID叫做今天初一的网友,年纪40上下,中年男性,着深蓝色衬衫,举手投足间飘着一股淡淡的烟草味。
她到时,男人已经点好了两份馄饨,两份糖水,汤水漂浮着绿段小葱,色泽晶莹剔透,皮儿薄馅儿大个儿小,一口两个,心旷神怡。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我……刚下班,饿得慌,这店是家老店,馄饨是招牌手艺,也是我们这条街的特色,给你点了个小份的,别嫌弃……我们边吃边说吧。”
男人一脸温和,像父亲哄女儿似的,进门时他一眼就认出了她。
徐祯义看着面前的馄饨和糖水一脸为难,自己刚吃过,眼下全无饿意,甚至有些反胃。
男人狼吞虎咽,而后又意识到失了礼数,连忙停下筷子解释。
“不好意思,我……我太饿了,中午忙,没空吃饭。”
徐祯义摇摇头,小心翼翼地把自己面前的碗推了过去。
二人对视一眼,男人尴尬地挤了个笑。
七点四十多,进店的食客左顾右盼,端着碗的食客身手矫健,不同的人目标相同,只为寻一个空座,安心地享受美味。
很快,三人就同时注意到角落起身的两人。
徐祯义拎着包去结账,男子立刻跟着起身,幸好老板和男子是熟人,这才免了一场推拉。
“杨哥,两碗馄饨,两碗糖水先挂我账上,我先送我朋友出去,晚点给你结——”
“得了,去忙吧,不着急。”
徐祯义付钱失败,只能跟着人群先出门,男子很快跟上,把一碗打包好的糖水塞给了她。
“把这个带回去吃吧。”
两人循街走了一会儿,分别时,男子脸上依旧异样地悲戚、沉痛。
徐祯义喊住男子,侧身钻进了小卖店,拎出几个礼盒袋子,这是她进面馆前准备的,若来人是女性,则送阿胶枣和水果,来人是男性,则送香烟水果,无论如何,她都感激对方的回复,不管提供的线索是否有用,于她而言,都是安慰。
男人接过东西,微微屈身。
“希望这些话对你有用,也谢谢你让我有机会说出来。”
一个十五岁的青葱少年,和朋友相约回家的途中碰巧目睹了一场坠楼事件,后来二十多年,他的记忆仍在闪回当年的那一天,没人知道那个萦绕多年的梦魇何时会解开。
男子名叫李行山,是二十四年前付慧心的坠楼案的一名目击证人,如今的他刚和妻子和平离婚,结束了十二年的婚姻的他异常轻松,徐祯义的到来也算一个好消息,起码,他可以光明正大的和其他人诉说那道鲜明的回忆了,当年和他一起目睹坠楼事件的朋友早在十年前就因车祸去世了,只留下他午夜梦回。
天边旖旎灿烂的红霞带着最后一丝光亮隐退在楼宇之间,夜幕开启侵袭这座城市,斑斓的霓虹灯,扯人心弦的鼓点和尖锐的音乐节奏都是这座城市的疯狂。
脸色苍白,双眸迷惘失神的徐祯义终于走累停下了,眉宇间显出极度的悲痛,于是,她空白了三年的朋友圈,突然发了一张黄昏图。
明明是那么美的画面,此刻却满是悲怆。
太阳落山前跳跃着的最后一抹光亮,凄美诡谲的暗红迷惑着归途的鸟儿,它们停顿、徘徊,最后还是被触目的红冲昏了头,腾飞着坠入无边的牢笼。
晚上十点,她回到车上,蜷身于后座,堪堪盖了条小毯子便合上了眼,铺天盖地的疲倦很快侵占了她的理智,车里的香薰袅袅飘着小苍兰的清香。
她做噩了,梦到了付慧心坠楼的那天。
睡梦中的她眉心紧闭,嘴角小幅地狰狞,梦里她被戴上了脚镣困在原地。
她左拧右摇,企图扯断脖颈上的无形枷锁,冰冷的铁质感激起了她浑身的鸡皮疙瘩,鬼魅一般低沉混沌的言语忽远忽近,她双眸半闭,隐约瞥见一道颀长的白影,画面一转,她赫然出现在马路边。
阴天,天空昏沉的光线渐渐沉下,视野越来越暗,没一会儿,淡灰色的天空就被沉重的灰黑彻底填满,气氛阴翳,似有不好的事要发生。
周遭的熙攘声慢慢清晰,她茫然地张望,循着说话声钻进了一条小巷,地上湿滑的青苔被污水冲刷发亮,下水道口蚊蝇乱飞,不明的腥臭味混杂着。
不安的情绪直让人发怵。
徐祯义耳朵里一片轰鸣,她闭上了眼,心也在跟撕扯。
“走,去看看,听说那边有人要跳楼了。”
紧闭的眼皮忽地睁开。
一个手里还拎着洗衣粉的阿姨挽着朋友的手与她擦肩而过。
跳楼……她右手微微颤抖,温和的脸上此刻阴云密布,漆黑如墨的眸子闪着光,心口狠狠地震荡了一下,像是中了枪。
她连忙扭头,视线聚拢在人群熙攘的地方,绕过生锈的铁栅栏,目光慢慢上移,她看见一个五官模糊的女人,女人的长发被风卷扯着飞舞,枯败的爬山虎还紧紧攀着她脚下的墙壁,没有树叶的点缀,蜿蜒的藤蔓犹如蛇蟒一般骇人。
老旧的居民下人声鼎沸,不过大多都是看热闹的。
抱臂而立的中年男人戳戳身边人,满脸好奇,“知不知道这女的犯了什么事?”
“肯定是老公打人啊,婆婆挤兑啊,再或者老公跟人跑了呗!”
两人相视一笑。
人群中咋咋呼呼传来一句尖叫,“报警啊,谁家有电话,回去报警啊。”
斜靠在墙边的男子嘬了一口烟,耷拉着烟嗓回应:“刚刚就有个年轻的小伙儿回家打电话了,别着急,而且她现在又不跳。”
听完这话的众人继续指指点点,还有人手里端着碗就跑出来看热闹了,围观的人目光泰然,语气轻松。
“现在想死的一般不会跳楼,好多人一上天台腿肚子直发抖,这种啊,都是图个热闹,趁着人多把自己家里的事情说出来……真想死就去路上,这种死法多惨,呼啦一声从天而降,脸着地的话就摔得亲妈都不认识……”
“脸不着地……那应该哪儿着地?”
“说什么瞎话呢?好好活着不好,偏要来遭这个罪?”
徐祯义站在人群中,一点也不能动。
又过了一会儿,乌拉乌拉的警车在人群外停下。
“快快快,散开,别围观,该吃饭吃饭去,大家都做自己的事儿,别围观……”
可惜前来维持秩序,制止喧闹的两个民警体格瘦小,众人也没当回事儿,只是敷衍着退了两步,继续看热闹。
“楼上站着的那个是个女的吧,有没有听说是什么事儿啊?”
此时,徐祯义的余光瞥到了最外围跟随警车进来的两个少年。
他们贴耳低语,可说话声还是一字不落的,传进了她耳朵里。
“什么事想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