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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雁高飞,一帘风月闲(一)

往前厅的路是用小粒的青石子铺就,远不如南朝皇宫或安平公主府内走得舒适,软底的鞋底踏过,硌得闷疼;秋风掠过远远近近的残枝落叶,透衣而入,便觉出很有几分冷意来。心口便一阵阵地哆嗦得难受。

明明把大口大口清冷的空气吸入了鼻中,可我再不明白,为什么腹间总是憋住了什么,透不过气般心慌气促着。

走到乌木边花梨心条案边坐下,我默默等着,拿冰凉的手指去捧刚呈上的绿茶,正无意识地捻着时,小惜一拉我的手,在我耳边道:“公主,小心烫了!”

给她一提醒,我才蓦地觉出指尖的疼痛,忙搁下茶盅看时,手指已经烫得发红了。

小惜正慌忙为我吹着时,那厢已有人禀道:“客人来了!”

我忙缩了手端坐往外看时,拓跋顼一袭浅蓝长袍缓缓踏入厅中。

他并未束冠,只用根白玉簪子束住栗色长发,几缕束不住的散发飘在清好的面颊边,更让他本就温雅的气质平添几分柔和无害。

他用幽深的眼眸凝视我片刻,居然绽出一个很干净的轻笑,“安平公主,别来无恙?”

无恙?

我想笑,鼻中却酸了起来,勉强抿一抿嘴角,淡淡道:“陛下才该是壮志踌躇,志得意满吧?”

虽称他为陛下,可我手指的方向却是客座,并没打算向他行礼。

他也不计较,坐下身来,也不疑心我会下毒害他,接过了侍女递上的茶,将唇润了一润。他的眸子被茶水的水气掩了一掩,微见水雾,却又很快如明珠般清亮起来,连瞳仁上的那抹墨蓝都极悠然地转动着,分明带着脉脉的温和。

那种温和,让我一时迷惑,宛如看到了当年相山上那个给我欺负尽了,依旧毫不犹豫将我从水中救起的少年剑客。

“你当真认为我志得意满么?”他问我,声音低沉而轻柔,倒似把萧杀的秋天,一瞬转为四处飘荡着桃李芬芳的春日,连厅堂外的阳光照耀进来,都显出了几分跳跃的明媚。

我一时竟有些语塞,再没法子刻意地和他划清界限般冷淡着,不知不觉便将眉眼松散了几分。

好久,我才定了定神,啜了口茶清了嗓子,瞥了他一眼道:“你不怕我叫进侍卫来,把你生擒到大齐去么?”

他闻声轻笑,居然向我这里伸出双臂,说道:“好,你擒吧!我手无寸铁,纵是武艺超群,也敌不过公主手下这许多高手!”

我怔了怔,微怒道:“你就认定我不敢?”

拓跋顼笑了笑,“有什么你不敢的?我不是给你抓过一回,关过一回了?”

他的声音微微地沉了沉,依然紧盯着我,轻声道:“不知这一次,打算关多久?”

心头似有清晨的露珠在叶尖处巍巍颤动,盈盈欲滴。在眼眶发热之前,我及时地垂下眼皮,不去看他那清明幽深如一池春水般快要将我淹没的眼眸。

“你过来,便是打算送上门来让我关?”我闷头啜茶,努力让徐徐拂面的水汽淹住我发烫的脸庞;或者,我宁愿相信,我双颊发热,只是因为茶水太烫了。

以他的身份,若身处千军万马保护的军营之中,我自然莫之奈何,想擒他犹如天方夜谭。如今他却解了剑孤身来到北山,我若真的和当年的拓跋轲一样翻脸无情,即刻将他擒于阶下,已是易如反掌。

他敢孤身来此,赌的,无非是我的不忍。

而我,的确不忍。我只能努力地平抑着心跳,试图从他的眼中看出他如今向我示好的真实意图。可他的瞳仁之中如蓄了清晨阳光,拂去了夜的薄纱,有暖意从清冷中缓缓透出,我寻来寻去,并找不到一丝恶意来。

见我盯着他并没说话,也不叫人抓他,他面上居然红了一红,才放下双臂,喝了口茶,不经意般从容说道:“阿墨,瞧来你真的喜欢狮口银芽。出门在外,一样带在身边。味道……嗯,果然甘美得很。我寻常也喝这茶,特地找的南人帮泡,似乎味道差得远。”

我听他论起茶道,顿时松了口气,这才能恢复常态,安然答道:“嗯,水质不同,泡出的茶也不一样。这是当地的泉水泡的,若是江南……往往又是另一种味道了。”

拓跋顼点头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可见各地的水土的确有分别。”

他抬眼望着我,轻轻一笑,却已苦涩无限,“阿墨,我们闹至今日,是不是就因为我们对彼此都有点水土不服?”

我早已品不出茶的滋味来,强笑道:“你说笑了,哪有人和人之间水土不服的?”

“怎么不会有?你对生我养我的水土不服,我对生你养你的水土不服。可事实上,我们明明是同一种茶,只要有同一种水泡出来,可以有同样的甘美。合在一处,也该不改香醇。”

可我品不出茶中的香醇来,舌尖漫卷的,都是浓浓的涩意,挥之不去。

“那么……就各泡各的吧!”我努力扬一扬唇,轻描淡写。

拓跋顼脸色顿时一黯,默默掂着茶盏,许久才道:“总算在这里,我们都能喝到让我们觉得甘美的茶。可以多喝几口,多喝几天吗?”

心头一阵阵的抽搐,说不上疼痛,却纠结得厉害,似被满团的云雾塞满了胸腔,进而又塞满了大脑,好久都回不过神来。

我们自己明明是仇恨快结作死结的冤家,我们的国家都有无数的勇士死在对方手里。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国如是,我和他亦如是。

可偏偏他和我说,想在这里多喝几口甘美的茶,想在这里多喝几天。

与我一起。

将他的性命,交在我的手中。

憋住眼眶中的泪意,我笑着问他:“你敢吗?”

浅蓝色的宽袖柔软地自案上拂过,他将身体一倾,眼睛笑得弯弯如月牙,“你敢吗?”

我终于不得不承认,他干净得不带帝王威凛的笑容,对我有着致命的诱惑,巫蛊般让我无法自拔。

我随身带的狮口银芽多得很,北山的泉水取之不竭;而别院也大得很,绝不在乎多出一个男子多住几天。

谁都知道我正病着,和谈之日延迟了十天;谁都知道长定城外三十里,驻扎着魏帝亲领的五千精骑。

但除了我几个心腹侍卫和贴身侍女,无人知道有个身份高贵神秘之极的男子悄悄入住了我的别院,一袭素色轻袍,温文静雅,冲淡了萧瑟秋意。

我不时害喜,却万不肯在他跟前失态,将他的客房远远安置在东北一隅,并不让他进我卧房。

他过来见我时,若逢我身体不适,被小落等人回绝,他也不着急,只在院中赏着桂子飘香,菊英雅洁,偶尔便坐到一旁小亭中,找人要了把竹箫,恬和地吹一曲《倦寻芳》,静候我精神好些,再出来和他相见。

他必定常吹这曲《倦寻芳》,常想起我们相山的初见,常会为我们的相爱相离而怅惘悲伤。

面对我时,他明明都是温雅而笑,仿若已经忘却他的父兄死于我的生父手中,忘却他曾误我伤我,我曾害他囚他,也忘却我已是萧宝溶的女人,萧萧落落的身姿。始终无恨无怨。不像剑客,不像帝王,只像一个飞得倦了,只想找个温暖翅翼憩息片刻的孤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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