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看到了她愤怒地在谁的腕间急促踢蹬的一双小脚。她哭叫道:“娘亲,娘亲!”
我再忍不住,张口便唤出声来:“相思!”
小脚便不踢蹬了。她仿佛正侧耳小心倾听着,然后试探着很轻地又唤了一声:“娘亲!”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便听淳于望高喝道:“抱走!关起来!”
我大惊,手中的茶盏失手落地,啪地碎了。
相思在片刻的惊骇过后,已纵声大哭起来:“放开我,放开我,我要见娘亲!我要见娘亲,娘亲在里面!父王!父王坏蛋,父王坏蛋,不让我见娘亲……”
屏风后,温香、软玉领了命,抱了相思便走。
我便连相思的小鞋也看不到了。
相思一见自己快给抱出去,哭得气都喘不上来,越发叫喊得声嘶力竭:“娘亲!娘亲!相思想娘亲,娘亲不想相思吗?娘亲……”
“相思!”
我哑声喊着,却憋在嗓子口般出不来;而双腿已不由自主地站起,疾速往屏风后奔去。
脑中忽然之间就空白了,唯一余了的念头,竟只剩了相思。
相思,我的相思在喊我,我的相思要见我!
可我又何尝不想见她?
抱一抱她软软的身子,摸一摸她圆圆的脸蛋,心中莫名地便充盈而欢喜起来……
哪像如今,满心的空落,如给剜去了一大块,疼痛,并且惶恐。
连做梦都不安稳。
和她的每一面都可能是最后一面了。我也要见她一面!
眼见快要冲到屏风外,眼前白影一闪,已被人生生地挡住了去路。
略一抬眼,对上了淳于望清寂冷淡的双眸。
耳边相思的号啕大哭在拉扯着心弦,肝脾心胆都在发抖。我虚弱地说道:“你没听到么?她要见我。”
淳于望淡淡道:“我听见了。她要见她的娘亲。可你既然自认是司徒凌的妻子,又怎会是她的娘亲?”
他看了一眼那摔成碎片的茶盏,嘲讽一笑,说道:“你甚至巴不得那狸山那三年的确不曾发生过,再不愿想起来。你又怎会是她的娘亲?”
“你在质问我?”我腿脚浮软得站不住,腰际坠疼得愈发厉害,苦笑道,“阿望,你当真要逼死我才甘心?”
“若我不逼你,别说今天,就是日后也永远不会想着再和我见上一面吧?”
他眸底的倨傲和森然让我惊悸。那样森然的气质我原以为这世上只有司徒凌才会有,从未想过清贵雅淡如淳于望,也会有这等冷冽的气质。
相思的哭声已经越来越远,渐渐听不到了。但我知晓,从今以后的日日夜夜,这撕心裂肺般的哭叫,不知会在我梦中盘旋多少次。
我根本逃不开她,也许,也逃不开眼前这个擦去一身温润同样冷锐得可怕的男子。
避过他凌厉的目光,我略低了眼眸,却觉他那身柔和的白衣都在晃着眼睛。一转身倚紧身后的墙壁支撑住身体,我疲惫地问:“那么,你要怎样?你又能怎样?我苦心孤诣冀盼的平衡打破,我是会乱,大芮也可能会乱。可我肩上的责任会更重,更需要借助司徒凌的力量,也……更没有办法从他身边离开。”
身上一阵阵地往外冒着冷汗,额上滑下的汗水已糊住了眼睫。
他抬起袖,为我擦拭脸上的汗水,又用手指小心地拂去我眼睫上的水珠。我终于看清他的面庞几乎快和衣衫一样雪白。他目光中的狠厉已有些动摇,却还是冷锐。
他低哑地说道:“你会离开他,因为他将再不能欺哄你。端木皇后所中的毒瘴,是我给她的。”
“欺哄我?毒瘴?”
腹中隐隐的疼痛渐渐开始尖锐,连脑中的思维都开始混乱。这都什么跟什么?为什么我完全理解不了?
淳于望低沉一笑,说道:“难道你认为我每日就在这驿馆里枯等,什么也不做?我早说过,若我愿意,不论做什么事,都未必会比任何人差。他监视我的一举一动,难道我就不能把他的底细调查得一清二楚?晚晚,你太信任他,也太信任你跟他之间所谓的少时情谊了!”
我刚想细问,小腹猛地一抽,竟似给钢刀刮过,再也撑不住,低吟一声,身体直直地跌落下去,坐倒在地上。
淳于望色变,急蹲下身去,扶了我的肩低问:“你怎样?”
我惨然笑道:“还能怎样?不是一切都在轸王殿下的意料之中?你明知我体质虚寒,故意把我引来屡加刺激,不就是为了毁去这个你不想见到的胎儿?”
他目光幽暗,默然看向我小腹,低声道:“若你不把我和相思放在心里,我怎能刺激到你?若你还把我和相思放在心里,又怎能为别的男子生下孩子?然后,就像记挂相思一样记挂着那个孩子,再也不舍得离开他们半步?”
我难受得仿佛五脏六腑都绞作了一处,益发地汗如雨下,捏紧着他的袖子咬牙说道:“你够狠,够自私!”
他静默片刻,说道:“能从皇宫里活着走出来的人,没有不狠的,没有不自私的。何况我并不是不体谅你,也不是给不起你幸福,我只需要你给我时间,也许……再有三到五年,就足够了。”
杀机,野心,霸气……
这些本该与他无关的词语,在他含恨说出这句话时,如烈焰般腾跃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