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便知从引我到这里,到不经意间的小小动作,全都是他有心的设计!
他甚至还懒懒地笑了笑,“我本以为你会爱喝这茶,我本以为你至少还记挂着这茶,原来全是我会错意了!你想要的,早已不是原来的了?”
他的话里有话,我却不敢细想,也不敢回答,淡淡地转开话题:“轸王殿下,本侯今日来,不是为了和你叙旧,而是为了前晚薨逝的端木皇后之事。”
略一偏头,我向屋中侍立的官员和随从说道:“都退下。”
众人神色也是一紧,都知这些宫闱秘事多听一句便可能招致杀身之祸,连忙退了下去。
淳于望身畔的随侍却看着淳于望,待他示意了,这才退出殿去,轻轻掩上门,在门外值守着。
当日我被囚轸王府时便见识过,他的王府外松内紧,规矩之大、戒备之严并不下于如今的定王府。如今跟在身边的,必定都是他的死士了。因此虽晓得他的人在外可能听见,我也不避忌,径自问道:“你到底和端木皇后说了什么?又……又为什么那样和皇上说?我若与司徒永彼此猜忌,你又有什么好处?”
他倾听着,慢悠悠道:“你的问题还真不少,不晓得该先回答你哪个。”
我僵硬着说道:“若你愿意从头到尾一一回答,我也愿意一一洗耳恭听。”
关上门窗后,屋内有些昏暗。窗棂透入的阳光斜斜打在素砖的地面,平素看不到的灰尘酿作了金黄色,不紧不慢地在空中飞舞,无声无息地把高大的屋宇切作了无数快,阻隔于我和他中间。
淳于望似在凝望着我,又似在凝望着飞尘,缓缓道:“其实我也没和端木皇后说太多。秦家的女儿快入宫了,她唯一剩下的女儿面临失宠,并且很可能她这个母亲惹下的仇恨受受到秦家迁怒。但她若死了,秦家还不至于再去对付一个已经无依无靠并且从不干涉政事的端木贤妃。”
“就这些?”
“这些我当然没说。我想得到的,她也想得到。我只是告诉了她软玉的身世,以及一桩宫闱秘事。”
“软玉?宫闱秘事?”
“软玉是芮人,举家被人害死后才逃去了南梁。她姓吉,若和定王提起,也许他还会记得她。”
“这和皇后的死有什么关系?”
隔着若明若暗的光线,他浅淡的笑意仿佛飘浮着,我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只听到他悠悠地说道:“或许……没关系吧?我只是找了个借口让皇后选择这种方式死,让司徒永疑心你,让秦家小姐入宫也不能起到她该有的作用。”
“端木皇后……是自尽?”我还是不明白他在想着什么,“你这是在让司徒永陷入困境。他是你的盟友,也是你身处大芮的保护者,不是吗?”
“秦晚,你错了。大芮任何人都不是我的盟友。”淳于望忽然笑了起来,“我是梁人,并且是大梁皇亲,芮国越乱,对大梁越有利。”
“难道你到大芮来,就是为了让大芮乱?”
我从未试图认真去了解他,但直觉他并不是那样为国家为权势不惜舍弃自己的人。真敢怀了这样的目的前来,不论目前当皇帝的是谁,也不论大芮局势会不会乱,他都将是最先被砍下脑袋的人。
他却冷笑道:“不错,我就是为了让大芮乱,让你乱!秦晚,我绝不会让你的如意算盘得逞。”
不知是水还是火,一股什么东西轰地直冲脑门,把我涨得一阵头晕。我捏紧茶盏,牙缝中迸出几个字来:“哦?敢情轸王殿下千里迢迢赶过来,就是为了对付我?”
“当然为了你。”阳光和飞尘后,淳于望的眸心始终看不清楚,恍惚有雾气蒸腾,声音却是冷锐,“不然,你以为我是过来见证你和定王是怎样夫妻情深的?还是看你怎样游刃有余地利用自己的特殊地位平衡大芮各方势力?”
我说不出自己是惊怒还是委屈,恼恨道:“淳于望,你说过不会让我为难。”
“我也说过不会放弃。可秦晚,你不但放弃了我们,还把我和相思当作了可能影响你未来美好生活的累赘,千方百计赶逐我们离开。”
“我没有。”我无力地答着,只觉浑身发软,“阿望,我只是无可选择。”
“你不是无可选择,而是已经做了选择!定王是你的夫婿,你将为他生儿育女,同时公私兼顾,平稳安乐地兼做着你尊贵的定王妃和秦府昭侯!”
我终于后知后觉地悟出,正是我写信让他离开时,那句“罗敷已有夫”激怒了他。纵然他知道我进了定王府,封作定王妃,两次相见,他也是百般地怜惜体谅。在他心里眼里,我只是被逼的,我还是那个只想与他长相厮守的秦晚。但我的信函却清楚地向他表明,我已认定了司徒凌才是我的夫婿,他和相思成了我迫不及待想赶开的外人……
何况,朝野内外,谁不知定王夫妻终日厮守,感情极好;他多半还打听到了定王妃有孕的消息……
他冷冷地看着我,“我可以忍,我可以等,我可以慢慢寻找机会。我从小便已习惯寂寞和忍耐,何况如今我有相思陪伴。可如果人的心变了,你告诉我,我最终能等来什么!”
我又急又痛,哑着嗓子道:“纵然心不变,你留在这里又能改变得了什么?你难道不知道,比起司徒永,司徒凌更想取的,是你的性命!”
“我当然知道。”淳于望轻轻一笑,“从六年前,我就知道。可我不在乎他怎么想,怎么做,我只在乎你怎么想,怎么做。”
“我怎么想……”仿佛有什么从心底深处喷薄而出,蓦地涌上的恸意堵得我话都说不上来。
我伸出手,想端过茶盏,喝几口茶略略镇静一下,却觉手指手掌都在颤抖着,去揭盏盖时,甚至发出“格格格”的轻而清脆的微微撞击声。
淳于望的眼底,终于很清晰地浮现出绝望,“怎么?你心虚了?”
我尚未来得及回来,后堂忽然传出动静。
是相思!
她悲喜难辨的急促呼唤随着脚步声由远而近:“父王,父王,是娘亲来了吗?是不是娘亲……”
软玉和温香正急急阻拦着:“小郡主,小郡主,你弄错了,你娘亲怎么会来……”
“不对,是我娘亲!外面守着的人是我娘亲身边的人!我闻到娘亲身上的香味了!”
声音愈近,已经跨过了后门的门槛,快要绕过高大的屏风从侧门转过来。我从镂花的下方看到了她穿着小小绣花鞋飞快奔跑着的两条小腿。
淳于望一瞬不瞬地盯着我,忽向后喝道:“将她抱走!”
相思的小小袍袖已在屏风边上闪过,却在他这句话后蓦地腾空,竟是被人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