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帮衣着各异的市井小民哄然应和,跟着肩舆向前奔去,竟是精神百倍,健步如飞。
司徒永那小子如果不是太子,以他的身手和性情,必定可以成为某个江湖帮派的首领,带着手下弟兄大口喝酒,大块吃肉,任侠仗义,谈笑风生……
于他该是神仙般的日子了。
可惜,他不是那个命,就如我也注定了休想追逐到我要的安宁祥和一般。
西华门,剑拔弩张。
守城御林军将领正在城楼高喝:“皇上有旨,南安侯司徒凌、昭武将军秦晚,以下犯上,谋反作乱,罪在不赦!其从者若能迷途知返,相助朝廷平叛,必可加官晋爵,满门荣宠!”
西华门是宫城四门中驻兵最少的宫门,离皇帝皇后所住的武英殿、未央宫甚远,但离太子被囚的符望斋却相对近些。此时司徒凌和端木氏的大队人马都在北都城内外激战,暂且无暇顾及内廷,故而我领的兵马,竟是第一拨赶到皇宫的。
回眼打量着虽有秦家军兵马往这边集结,但人手还嫌不足,攻城器械也未到,遂朗声应答道:“大人既称皇上旨意,请问大人,圣旨何在?皇上何在?若皇上亲口诏谕我秦晚有罪,秦晚自当俯首认罪,引颈就戮!”
那将领冷笑道:“皇上微恙在身,又岂是你说见就能见的?何况你一个卖国叛将,也配见皇上!”
我扬声大笑:“皇上素来赞我秦家满门忠烈,何曾说过我是卖国叛将?社稷危在旦夕,皇上犹自闭宫不出,是否早被端木皇后所害?这妖后媚惑吾皇,残害忠良,囚禁太子,意欲何为?”
人群中有人高声应和道:“端木皇后勾连奸相,弑君王,囚太子,意图覆我天下,重建西凉,使我大芮万里河山,亿万生民,尽沦于西凉蛮夷之手!”
此人声音明锐高昂,刻意掩藏着属于女子的柔细,依然有极强穿透力,声声入耳,已引得群情哗然,连城楼上的守兵也露出慌张惶乱之色。
我已听出这是沈小枫的声音,暗赞她言行机灵,就势高喝道:“皇上遇害,太子尚在,堂堂大芮江山,岂可落于外族蛮夷之手!堂堂大芮臣民,岂可向外族蛮夷称臣!我秦家数代忠良,在此与众将士立誓,定要诛妖后,除奸相,辅我太子登基,保我大芮江山!”
西华门外人马已越聚越多,几乎全是听令赶来的秦家军兵马,闻声立时群情激愤,齐声应和道:
“诛妖后,除奸相,辅我太子登基,保我大芮江山!”
“诛妖后,除奸相,辅我太子登基,保我大芮江山!”
“诛妖后,除奸相,辅我太子登基,保我大芮江山……”
吼声震天,声震寰宇,气势吞虹,如飞瀑咆哮,如海涛震荡,如惊雷乍起。
地动山摇,风雨如晦。
这光景,该变天了。
我向护卫到跟前的秦家将士一示意,立时有小兵高举大旗,左右晃动三次。
四下将士立时寂静,只余旗帜上暗红的“秦”字,在火光里猎猎飞扬,似乎要滴下血来。
我缓缓拔剑,高举。
寒光泠泠,蕴了骇人杀气,直指城楼。
我缓慢而清晰地说道:“攻入皇宫,斩妖后为吾皇抵命!”
应诺如雷,顷刻间杀声震天。
我泰然端坐于肩舆之上,看着城台之上箭矢如飞蝗而至,迅速被一队手持盾牌的亲兵过来挡住。偶有飞至眼前的,我不闪不避,拿剑轻轻一磕,眉目不动,危机已消弭于无形。
虽是临时召集来的兵马,却是寻常操演惯了的,不用我号令,一贯的阵势已然摆开,盾兵掩护下,云梯已然架上,燃烧着的火箭如雨点般奔向城头……
四处是惨叫。
城台和城墙一个接一个地栽下人来,下馄饨般利索快捷。
而后面的人毫不犹豫地踩上敌人或同伴的尸体,继续向前冲锋,向上攀爬。
天上的星子已一个不见,只看得到满天的火光,满天的乌云,忽然就把这座华美富丽的红色城楼变作了阴司殿宇。
血腥味和人体燃烧时的可怕焦香混在火油之中,气味妖异得可怕。
每个人都兴奋地踩着死亡旋踵,用钢刀在他人的血肉之躯上劈开自己的世界。
至于这世界是天堂还是地狱,根本无人知晓,也无人能辨别。
对于十殿阎罗来说,满是黑暗和死亡的地狱,反而是他们的天堂。
身畔,听闻老七似骇似喜的低低赞叹:“原来,这就是秦家军!”
我拿苍白的指尖叩击着长剑剑身,慢悠悠道:“怕了?”
老七怔了怔,忙道:“不怕!我本以为,只有我们这些兄弟是最凶悍的,没想到还有成千上万的人会这样悍不畏死。”
我淡淡道:“因为在真正的战场之上,越怕死的人,死得越快。”
常年奔走大漠之中悍不畏死的秦家军,对上在北都城养尊处优只晓得对些平头百姓吆三喝四的御林军,我并不担心这场战事的结局。
何况,秦家军越聚越多,以多凌寡,更不在话下。
我只担心皇宫城池坚固,一时攻之不下。
而宫内宫外,形势瞬息万变,随时可能出现难测意外。
正暗自忧心时,城头忽然大乱,原先专心应付宫外对手的守兵纷纷转头往内看去,更有守将急急奔下城台前去查看动静;而城台之上所建的重檐庑殿顶城楼,此时忽然冒出了青烟滚滚,伴着火光隐隐,直冲云霄。
宫内有人动手了!
司徒永虽然被囚,但他究竟不是庸碌之人。他既然还能让自己心腹和八宝等人暗通消息,宫中一定也会有所布置,寻求一切可能的脱困机会。
此刻必是他的人察觉有人相救,在宫内闹将起来,相助我们攻入宫城了。
司徒永还在宫中孤立无援。端木皇后必是看在爱女份上,暂时还没打算置司徒永于死地;但若是事态危急,恼羞成怒中极可能先取了他性命泄愤。
我只恐他有事,让八宝担了肩舆,径自冲向前方指挥进攻。此时沈小枫已寻机伴到了我身侧,见我始终不下肩舆,虽不甚了了,却也晓得我必然伤势不轻,急急劝阻道:“将军,保重自己要紧!”
双腿的确疼得厉害,但另一处的疼痛和恨意如毒草般蓬勃蔓延,张扬得我恨不得跳下肩舆来,亲自持剑杀敌,——杀个痛快淋漓。
我推开沈小枫,厉声道:“攻上城楼,重赏!御林军再有抵抗者,必禀明嗣皇帝,父母妻儿连坐!”
从太子到嗣皇帝,守兵们更是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