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城墙上站着两个人。一个执长剑,白衣胜雪,气宇轩昂。一个持弯刀,衣着普通,样貌平庸。
我希望前者是我,但事实上,不出众的那个才是我——一个平凡乏味的江湖边缘人士。
命运大概是注定的,有些人一出场就是主角,而我仿佛生来便是配角。今日的任务是,在第二十八式的时候输给这位白衣公子。雇主比较仁慈,只要求狼狈地从城墙上摔下去即可,没说要见血。所以,运气好的话,我这次很可能不用受伤。
白衣公子直勾勾地看着我,面无表情,长剑指地。风吹起,杂草弯向剑尖,齐整地断了。
孙子曰,胜兵先胜而后求战,败兵先战而后求胜。高手都是先从气势上进行碾压,而后动起手来,胜负其实只在一瞬。
没想到,这看上去甚是稚嫩的小子竟深谙此道,不知我是否能撑到第二十八式?
“喂喂喂,上面的人听着,城墙乃防御重地,不得随意攀爬!”一队巡城守卫匆匆赶来,为首的人一边喊话,一边安排弓箭手就位。
白衣公子立即丢了剑,仿佛松了口气似的冲我说:“这位大哥,你听见了啊。不是我不跟你打,是咱这场地选得不合法。”
嗯?这是什么计策?以退为进?欲盖弥彰?你把剑丢了,我还怎么输给你?罢了,罢了,不管了,硬输吧。
我从城墙上摔下来的时候,想了三个问题。
第一,人与人之间,沟通真的很重要。他爹为何不告诉他我只是一个买来的对手?
第二,我没有在第二十八式的时候落败,还有一半的酬金能不能拿到?
第三,此刻的姿势究竟够不够狼狈?
我默默地用刀挑破了好几处衣裳。
02
一炷香过,人群也散了,我睁开眼来看见了昭昭摇曳的裙裾。
“你怎么又输了。”昭昭扶我起来,语气闷闷的。
昭昭算是我捡回来的姑娘,她说她没有名字,我便给她取名昭昭。天色渐晚,我对昭昭说:“去吃点东西吧。”
昭昭摇头:“不,还是先回去,我
帮你把衣裳补了。”
我说:“先吃东西。”
她说:“先补衣裳。”
我说:“先吃东西。”
她说:“先补衣裳。”
我说:“万福楼。”
她终于改口,先吃东西。
我如此坚持先吃东西,倒不是因为饿了,只是想起了被昭昭的女红支配的恐惧。曾经我有件长袍只是袖口破了,昭昭补完,这袍子的袖子短到了肩膀。
行走江湖,穿着还是正经一些比较好。
我们到万福楼的时候,说书人已经开场了。
昭昭几步蹦过去,选了张靠得近的桌子。她喜欢万福楼,在这里她可以尽情听故事。说书人侃侃而谈,惊堂木拍得啪啪响。我抿了口酒,看昭昭手舞足蹈,鼓掌叫好。
我想起很久以前问过昭昭,为何如此喜欢听故事?
昭昭说,现实里的人分不清真假与好坏,但故事里的人,能看到全部,知道真假。二胡声响起,说书人下场。我从记忆里回过神来,突然很想问——
“昭昭,我是好人吗?”
昭昭一愣,然后笑了,道:“你是我的大侠。”
03
昭昭比以往更勤快地督促我练功,每日天不亮就把我叫起来,然后自己回屋再睡个回笼觉。我有些哭笑不得。
夜幕还未完全褪去,静谧的空气里弥漫着即将破晓的湿气。刀身凉凉的,泛着灰白的光。
我没有练功。
平日里接的活儿,不需要有多厉害的武艺,扛打就行。作为一个江湖边缘人士,我本身对于胜负也没有强烈的欲望。胜了又如何,败了又如何。他要他的声势,我要我的钱财,日子能过下去就行。
我席地而坐,等待第一缕晨光穿透薄雾,这是一天当中最美的光景。
“你在偷懒!”昭昭冷不丁地出现在我身旁。
仿佛偷东西被抓了个现行,我竟有点紧张,结结巴巴地说:“没……没有,只是,休息一会。”
“你一说谎,心就会乱跳。”昭昭盯着我的眼睛。
我下意识地回避:“有吗?我怎么不知道。”
“我来听听。”昭昭坐了下来,整个人靠在
我的怀里,“咚,咚,咚,咚……你自己看,快不快!”
我好像感觉到了,是挺快的。而且昭昭一说话,气息在我的脖颈盘桓,我的心就跳得更快了。
我扶住昭昭的肩膀,想要把她推开一点儿。昭昭反握住我的手,说:“别动,天要亮了。我还没有跟你一起等过天亮呢。”
黎明揭开了夜幕,天微亮,风中有股馨甜的香味。昭昭仰面朝天,说:“真好看。”我想附和一句说你也好看,却无力开口。只觉得越来越困,越来越困,浪浪荡荡二十多年,从来没有如此困倦过。
昭昭的样子在我眼里逐渐模糊,终于,我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04
昭昭消失了。
我把屋子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她,她不是在同我玩捉迷藏。
我跑去万福楼,从一楼找到二楼,甚至没有一个相像的身影。
我的心底有一些细微的疼,正在慢慢地扩散。
说书人下场之时,被我拦下了。我拿出一锭银子塞给他,道:“不要下场,继续说,说到天黑。不够,我再给。”
说书人一脸莫名,但到底是见多了世面的人,也不怕个傻子。于是坦然收下银子,又去说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