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生……”对视少顷,我泫然泪下。
“你哭什么?又想耍什么花招?”秦生松开手,一脸警惕地盯着我。
我逼迫自己静下心神,深吸了一口气,淡淡的烟火味钻进鼻腔。
厨房里支着五六口大锅,还有大大小小的炖盅、蒸笼、杯盘碟碗。我想起秦生在这里说过他的愿望,一是找到亲姐姐,二是当个满身烟火味的厨子。当时我还笑话他第二个愿望已经实现一半了,成天在厨房里待着还不满身烟火味嘛。
此时再回忆起这些事来,竟觉得十分遥远,像是前尘旧梦。一时之间,我有些分辨不清,到底什么是梦,什么是真。但无论如何,我得说出来。
“秦生,我是苏溪姐姐。”
秦生明显一惊,仍旧满脸防备。
我继续道:“不管你看到的我或者听到的我是什么模样,但我是苏溪,不是王将军。”
“你之前同我说过,除了想找到秦月,还想当个厨子,对不对?”
秦生犹豫地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满目愤怒:“你竟派人监视我们,难不成一早就对姐姐有所企图?”
短短月余,这个懵懵懂懂的小子突然变得精明果敢。我本应欣慰,可眼下这情况,着实欣慰不起来。
他不信我。
我心乱如麻,深知多说无益,于是没再开口。只最后凄凄惨惨地望了秦生一眼,便离开了厨房。我不知道的是,秦生在我背后一直若有所思地盯着我,直到我的身影消失在他视线的尽头。
12
回到房中,我用冷水净了面。在冰凉的刺激中,我仔细思索着发生的种种异怪。那黑暗中的妖怪,大概是精通幻术。为了让我成为一个合格的提线木偶,它让所有人都认我作王将军。先前那个眼神阴鸷的公子哥,怕也不是真正的王将军。
幻术,幻术,如何才能破解幻术?
夏日多急雨,雷声“隆隆”响了两下,铺天盖地的大雨便倾盆而至。我起身关门,却见秦生立在院墙下,整个人都被打湿了。
我忙撑伞过去,想要拉他入走廊。谁料秦生刚着股劲儿,硬是不走。
“你不是说你是苏溪姐姐吗?那你跳一支水袖舞我看看。”秦生的面上挂着雨水,眼神十分认真。
我心头一热,既想哭,又想笑,这个傻子。
那我也傻一回吧。
我扔了伞,雨水浇灌下来,衣服湿透了,黏在身上。没有衣袂翻飞,没有翩翩舞广袖,只剩下突兀的肢体动作。这怕是我这辈子跳得最难看的一支水袖舞了。
舞毕,我朝秦生望去。雨水把我的视线变得模糊不清,我看不见秦生的神情,只见他猛地冲过来,一把抱住了我。他把头埋在我的脖颈间,低声呓语:“苏溪,苏溪。”
我回抱住秦生,并未注意到任何异常。此刻,被相信的喜悦已全然超乎了一切,像是溺水的人终于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终于啊。
翌日,秦生一大早便来找我,还带了两个热乎乎的馒头。我接过馒头,会心一笑。外面天朗气清,心情和天气一样焕然一新。
秦生眼里有几缕血丝。昨日我将所知的一切都同他说了,这孩子估计是晚上没睡好。
我沏了杯茶递给秦生,秦生接过茶水之时,先是握住了我的手,然后才把茶盏拿走。
“没事的,秦生,我们会有办法的。”我只当他害怕,忙出言安慰。事实上,会不会有办法,我真是不知道。
“姐姐,我不会让你有事的。”秦生话说得坚决,我知道他是想起了秦月。有些事来不及做,有些事还有转机。
我看着秦生,为他感觉为难。对着一个王厉模样的苏溪喊姐姐,一定非常别扭。
我突然想起来,好像李道士曾到我家来兜售过鱼腥草,说鱼腥草味道古怪,能激人清醒,暂解癔症。长期服食,可保邪祟不近身。那日爹娘都不在家,我听他说完,便觉不靠谱,即使鱼腥草能解癔症,与能不能防邪祟又有何关联?我喊了人把他轰出去,李道士还不甘心地边走边喊:“鱼腥草确实能激人清醒啊,小姐不防妖,防得癔症也好啊。”你才得癔症呢!我没理会。
“我们厨房可有鱼腥草?”我回过神来问秦生。秦生想了一会,摇摇头:“姐姐问这做什么?”
“或许,鱼腥草可破幻术。”
我招来丫鬟,命其立即去集市买些鱼腥草回来。
丫鬟跪在地上迟迟不起身:“将军,我们不能出秀色。您忘记了?”
“嗯?”我望向秦生,很是疑惑,“还有这个规矩?”
我在秀色两月有余,当中从没想过要出门,也就自然没出过门。可秦生不是从外面把我捡回来,还说要送我回家的吗?
“姐姐,鱼腥草无用,不必去买。”秦生说。
“死马当活马医吧,总要试一试啊。你不知道,当初李道士说……”
“姐姐你听我说。”秦生打断了我,“即使鱼腥草破了众人所中幻术,对我们又有何益?并不能增加我们对付那妖怪的筹码。反而没了将军的身份,我们行事还会多有不便。”
……对啊,破了幻术又有何用?我太急于找回自己的身份,反而乱了分寸。秦生这傻小子可以啊,难得聪明了一回。
“姐姐,我们应该去找无双姑娘。”
13
秦生说无双姑娘入秀色之前,是五毒教的弟子,精通各类蛊术和毒药。既然妖怪那么喜欢吃,那就请它吃点特别的东西吧。
“你是如何认识无双姑娘的?”秦生似乎越来越厉害了,一个厨房的帮工怎么会知道楼中姑娘的旧事?
“我不认识她,只是听厨房的人说起过她的事。你知道的,人多的地方一定嘴杂。”
嗯,也是。我按下疑虑,与秦生一同敲响了无双姑娘的门。
一个小丫鬟探头探脑地开了门,行了个礼,又慌慌张张地往房里跑。
“不知将军大驾光临,无双有失远迎,请将军恕罪。”无双福了福身。
我伸手扶她起来,她如被烫着一般,闪电般地抽开手。我这才发现,无双姑娘当真是瘦得可以,就连手上的骨骼都非常硌人。
想起历任花魁的归宿,难道这无双姑娘是故意的?她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听闻无双姑娘早年师从五毒教,王某眼拙,多有怠慢。”大小姐当了很多年,我说起客套话来还是很有经验的。
“将军想要什么,直说无妨。”无双姑娘蕙质兰心,一语道破。
“咳咳,”我咳
了两声,以掩尴尬,“想求个厉害的毒物,不知你可有?”
“蚀筋散骨粉。”秦生补充。
我和无双同时看了眼秦生。无双沉吟了片刻,道:“这东西我有,但你们若想要,需给我一个承诺。”
“什么承诺?”秦生沉声问。
“甄选花魁的名单里永远都不会再有我。”
“好。”秦生一口应允。
直到拿到了蚀筋散骨粉,从无双姑娘那里回到我的房间,我都没晃过神。面前有一堵墙,明明透出风来,但我看不出缝隙在哪里。
“无双姑娘也是个妙人,她定是觉察出了端倪,不想再蹚浑水。”秦生喝了杯茶,自顾自地说道。
我按下秦生的茶盏,盯着他的眼睛,望进一片幽深里。
“秦生,你有没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有。”秦生反握住我的手,倾身至我眼前。半指之距,呼吸相闻,气氛旖旎,“我想要你,苏溪。”
我大惊失色,本能地往后退,可被椅子绊了下脚,没退得起来。倒是看见秦生好端端地在那儿坐着喝茶,望向我的眼神,满是莫名。
“怎么了?”秦生起身至我身侧,狐疑地看了看椅子。
我红着脸,自是说不出口。原本想问的话,也生生地咽了下去。近日遇事太多,未得好好休息,不想却生出幻觉来。
“没事,有些累了。”我不动声色地绕开秦生,远远地坐到卧榻之上。
此时已至正午,日头特别盛。秦生走到门口,逆光之中,他似乎是回头笑了一下。
“我先回去,姐姐好好休息,别胡思乱想。”
不知是否是心虚,总觉得最后的四个字他说得格外揶揄,我的脸更烧了。
14
一连几日,我都做了同一个奇怪的梦。梦里有我,有秦生。
一开始是在大街上。我看中了一支纤巧别致的木头簪子,和卖簪子的摊贩讨价还价。我说十文,他说十一文,一文不让,态度十分坚决。一旁的秦生掏出一锭金子,像个纨绔子弟的做派,跟摊贩说:“全要了。”
摊贩喜笑颜开,连声说“好”。
我白了秦生一眼,嗔怪道:“就你有钱。”
秦生弯起唇角,笑得理所当然:“是啊,我是有钱。”
我作势要打他,他一手擒住我双手,一手往我的发髻里插簪子,插得我满头都是。我气得直跺脚,他还火上浇油,扶着我的脑袋,大声喊:“卖糖葫芦喽!便宜的糖葫芦!一文钱一串哟!”戏谑的尾音拖得老长,引得路人纷纷侧目,我的脸烧得像西沉的红日,头也不好意思抬起来。
直到行人车马不再喧嚣,我才抬起头来,发现周围场景变换,自己又置身于一个不知名的小酒馆里。
面前倒了杯酒,我的手放在杯盏之上,正准备拿起来喝。
秦生坐到我身侧,说:“你喝酒的方法不对。”
我茫然不明所以:“那要怎么喝?”
秦生拿走我的杯子,一饮而尽,而后抹了抹嘴,淡淡一笑:“姑娘家怎么喝都不对,这酒我替你喝了。”
我怔了怔,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只觉得又羞又恼:“你戏弄我!”
秦生无辜回应:“哪有,护妻而已。”
护妻?妻?我有点发蒙,口里却是不由自主地娇嗔道:“烦人~”
然后秦生便握住了我的手,目光温柔得似乎要溢出水来。
最后的场景是在山坡上。我站在风里,放眼望去,漫山遍野开满了绮丽明艳的花。山坡外,屋檐迭起,目光穷尽之处仍不见边际。秦生自身后拥我入怀,对我贴脸耳语:“喜欢吗?不止是这片山坡,整个柳州城都是我送给你的。”
闻言,我的呼吸一滞,猛地惊醒过来,面颊与脖颈之间似乎还残存着莫名的温热。天还没亮,我睁大眼睛,直愣愣地盯着面前浓得化不开的黑暗,觉得异常愧赧。
梦里的秦生喜欢我,而我似乎也是喜欢秦生的。
我这是怎么了?
15
一晃一月之期又要到了,秦生前来与我商讨计划。
他今日穿了一件极其熨帖的袍子,衬得身形格外挺拔。从前隐在粗布麻衣下的宽肩窄腰眼下全都现了形,暗色的蝠纹腰带隐隐透出一股威严。
威严?我被自己的用词吓了一跳。
秦生见我目光有异,便自顾自地坐下,问:“姐姐怎么了?”
我指了指他的衣裳。
“今时不同往日,姐姐身份不同了,王妈妈见我与姐姐走得亲近,自然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待我。如今不仅粗活儿不让我干了,衣裳也添置了不少。”秦生淡然一笑,漫不经心地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呗。”
我紧抿嘴唇,“嗯”了一声,心中暗自有了计较。今日的秦生很不一样,穿着打扮与我从前在吴川之时见过的锦衣玉食的公子哥们大为相似,气度谈吐也不像是初遇时那个憨厚温和的小子。或许,并非是从今日开始,只是先前我的心绪紊乱,未能冷静自恃地看待周遭发生的一切。
是秦月的死讯以及最近这一连串的事情改变了秦生,还是我眼里看到的秦生其实并非是秦生?
八月份艳阳高照的天气,我竟生生惊出了一身冷汗。
待我从思虑中晃过神来,发现秦生正饶有兴味地看着我,目光晦涩不明,迷离得像是正月十五在湖面漂流的花灯,风一吹,内里的火光忽明忽暗。
我转过脸,起身沏茶。
“明日……”秦生伸出两指,缓缓叩击桌面,不知在思忖什么,“……开始花魁大会吧。”
我闻言皱眉,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还选花魁做什么?”
秦生点头,自然地接过我执着的壶,继续沏茶:“走个过场而已,并非真的送羊入虎口。”壶里的茶水缓缓淌入杯盏,不断地在杯盏中心荡出微小的波澜。
我沉吟了片刻,笑道:“你说此次它要的是男是女?”
“是男是女其实不重要,因为祭品本身不是关键。”秦生说得肯定,“它让你替代上一个王厉,并非因为你献了更合口味的祭品,而是因为它觉得你更新鲜更有趣。”
我认真地听着,不置可否。
秦生将沏好的茶递给我,我低头抿了一口,再抬起头来,心里已经有了决定。
“过场可以走,但姑娘就不用去了,到时候还是你陪我一道吧,若是旁人我怕影响计划。”
秦生淡然的面孔上浮起明朗的笑容,他说:“好啊,原本也是打算陪着姐姐的。”
我突然想起当初月光下冲我微笑的那个少年,想起他嘴角弯起的弧度,似乎与面前的这个人又合上了。
秦生又与我商定了全部细节之后方才离开,我望着他略显清癯的背影,紧紧咬住下唇,直至口中溢出一丝腥甜。我知道自己心里难受,可这难受我说不清楚。
16
花魁大选。
尽管通知下得仓促,秀色还是把花魁大选办得热闹非凡。就连鱼贯而入的客人们,似乎也不比前一次少。寒暄没完没了,我简直要精疲力竭,最后唯有冷着一张脸,不说话,众人才讪讪走开。
参选的姑娘都是一脸兴奋的神色,连带着丫鬟都满脸喜庆。未参选的姑娘则难掩落寞,不是索性不出房门,就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别人的盛装打扮,眼里满是艳羡,毫不掩饰。
唯独无双姑娘神色自若,仿佛这世上的喧嚣都与她无关。她穿着一身素净青衣独自坐在那里,望着大厅中央的台子若有所思。灼人的盛夏,好像只有她这一隅是清凉的。
无双待了一会儿,起身欲走,一回头便瞧见了正盯着她看的我。
我有些尴尬,退也不是,进也不是,只能没话找话般地开口:“今日甚是热闹。”
无双走过来,与我面对面站着,不发一言,然后伸手抚上了我的脸,低语道:“我知道你是苏溪,上个月秀色选出的花魁。”
我瞪大了眼睛,抓着她的衣裳,急切地问道:“你怎知我不是王厉?你怎知?”
我压低的声音里仿佛有火焰喷薄而出,谜团重重,我太想要一个答案了。
无双垂下眼,往我手里塞了一件物事便匆匆离去。
“姐姐,快开始了,你还站着干吗?快过来坐。”秦生在台子正前方的座席处喊我,上一次我选花魁,王厉就坐在那里。我还记得他促狭的双目在我身上不断逡巡打量的样子,谁曾想,今日我竟与他处在同一个位置。
我把无双塞给我的物事迅速拢进袖子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应了一声“来了”。
管弦丝竹,轻歌曼舞,周围不时地响起拍手叫好声。我惦记着袖子里的东西,无法集中精神,神情也是些许恍惚。
不知过了多
久,秦生凑到我耳边,说:“姐姐,该选一个了。”
我回过神来,看了眼台上的花团锦簇,心里觉得累极,便摆摆手:“你选吧,我方才没注意看。”
秦生喊来老鸨,抬手一指:“那便是她吧。”
“嗯。”我循着秦生的手指望去,是个好看的姑娘,便随口问道,“有什么才艺?”
秦生声音愉悦:“笑起来像你,我喜欢。”
“嗯?”我转头,猝不及防地贴上了秦生突然凑近的脸。半指之距,呼吸相闻。
我尴尬地转过身,又被秦生强硬地掰了回来。他幽深的目光仿佛要把我吞没,眉宇之间尽是专注而深情的神色。他说:“我有一个提议,不如你嫁我为妻,我们一起离开秀色,可好?”
他温热的气息在我的脖颈盘桓,这种感觉太熟悉了,像是最近几日梦里的场景。我拍了拍自己的脸,喃喃自语:“难道又是梦?”
此时花魁大选已结束,老鸨领着姑娘和客人去庭院里饮酒看戏,听说是临州城里名头最响的戏班。只是不知上演的戏码,是否比这秀色更精彩。
大门敞开着,闷热的风吹进屋里,四周挂着的灯盏摇摇晃晃。旖旎的灯光打在秦生的侧脸上,他的唇角微微上扬,在灯光掩映之下,整个人的气质愈发捉摸不透。
我又伸手拍了拍他的脸,迟疑地说:“是做梦吧。”
秦生陡然间哈哈大笑,言语之间皆是玩味:“原来姐姐经常梦见我啊,也是这般亲密吗?”
“没有经常,”我矢口否认,“只是最近几日……”
“最近几日梦见了?”
我耳根发烫,心里懊恼至极,唯有默默转过头,避开他的视线,平复了一下心绪,道:“明日来我房里,准备行动吧。”
秦生忍住笑,说:“好。”
17
回到房里,我拿出袖子里的物事,原来是个荷包,味道很奇怪,我回忆了一番,像是当年李道士前来兜售的鱼腥草。不知无双是何用意,我把荷包放在床头,便睡下了。
一夜无梦,醒来已是翌日清晨。我拿出荷包,细细思量,难道前几日的梦也是幻觉所致?可为何都与秦生有关?难道如我先前所疑,秦生也并非秦生?
未及思量出结果,秦生如约来到我的房里。按照计划,我得先把他化成女人的模样,替代昨日选出的花魁。
我抓起荷包放在鼻前,使劲吸了口气,再望向秦生,还是秦生的模样。
秦生不疑有异,自觉地坐在梳妆台前,冲我微微一笑:“还请姐姐手下留情。”
我松了口气,同时又为之前的决定感到自责,心神不宁地拿着上好的脂粉,在他脸上抹了一层又一层。再让他抿了口红,最后松开他的发带,重新梳理,绑了个双平髻。
秦生望着镜中的自己,一脸无奈:“你好像没有手下留情啊。”
我也望向镜中,一个清俊挺拔的少年被我化成了五大三粗的女子。
秦生委屈地说:“秀色的花魁,这姿色委实一言难尽。”
我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先前压抑着的神经也缓缓松懈下来。不管怎样,箭已在弦上,再怎么后悔也无济于事,何况,我们不一定会输。
秦生站起身来,把我按在梳妆台前坐下,坏笑一声:“姐姐居然取笑我,那么,来而不往非礼也。”
我挣扎着起身,无奈他的力气大得可怕,单手就把我死死地按住了。我叹了口气,只能老实地坐着,任他折腾。顺便闭上了眼,面上是视死如归的坚毅。
秦生拔下我绾发的簪子,青丝如瀑而下,披散在肩头。木梳顺着发丝,一下接一下地慢慢滑动,微微贴着点头皮,感觉有些酥麻。也不知道他给我梳了个怎样难看的发髻,一时之间,我竟不愿睁眼。
“好了。”秦生说。
我睁开眼,望着铜镜里瞪大眼睛的姑娘,没什么不同啊,还是我原来的模样。因为嫌梳那些发髻麻烦,所以我只用了一支簪子松松地绾着头发。簪子?绾发的簪子换了。我原本的簪子是一支木质的单棍簪,现在变成了玉石质地的拈花簪。簪子的顶端绽放着四朵幽净的白花,花蕊和花瓣尖均用墨蓝点缀,素而不乏,甚是好看。
我的心头微微一颤,面上神色也跟着有些动容。我望了一眼秦生,不知该说些什么。
秦生抚了抚我的头发,说:“该行动了。”
它告诉我,庭院的第二座假山里有一个暗道,进献祭品就从此暗道进去。
我领着秦生走进暗道,暗道里阴森潮湿,地面长满青苔,走在上面,脚步湿滑。也不知走了多久,才感觉开阔起来,只是眼前依旧幽暗,腥气也渐渐起来了。
又往前走了约莫半炷香的时间,我停下了步子。这里的腥气最盛,往旁边摸去,便是摆立的牌位。是这里了,不能再往前去了。我拦住秦生,示意他放下食盒。食盒里装着我命人照着我娘的法子做的糕点,味道独一无二,如果不是掺了蚀筋散骨粉的话,我也很想尝一尝。
最好能设法让它吃下糕点,这是上策。
我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秦生握住我的手,在我手里写,“别怕”。我点点头,又想起这里黑咕隆咚的,他根本看不见。于是也在他手里写,“上策”。
我定了定心神道:“妖神大人,除了祭品之外,我还给您带了我家乡风味的糕点,请您赏脸品尝。”
前方黑暗之中,如死一般的沉寂。妖兽没有回应,连呼吸声似乎都隐匿了起来。
我壮着胆子,手里捏着一包蚀筋散骨粉,试探性地往前走了几步,还是看不到任何东西,也听不到任何声音。正当我困惑之时,妖风平地而起,我和食盒一起摔倒在地。只听到一旁的秦生大喊了一句“下策!我来!”,我便失去了知觉,心里有一万句不可以没来得及喊出来。
18
夏日的阳光透过窗户斜照在秦生的睫毛上,他的整张脸都像发着光一样,轮廓如**般起伏,十分美好。
秦生说:“上策是将蚀筋散骨粉放在吃食里,诱它服下。”
我说:“可以,我娘有个独门手艺,做糕点一流,兴许它会感兴趣,但此策机会也许渺茫。”
秦生说:“中策是由祭品带着蚀筋散骨粉,待它张口之时,洒进它的口里。”
我说:“还有下策?”
秦生说:“中策的时机把握得不好便是下策‘同归于尽’。”
说完下策,秦生的身影越来越淡,越来越淡,我伸手想要抓住他,却扑了个空。蝉鸣阵阵,我茫然地醒来,还是那个石台。
什么是梦,什么是真?
我喊来丫鬟,让她把秦生找来。丫鬟去了后厨,回来会话的时候战战兢兢:“秦生两个时辰前跟您走了之后便没再回去。”
我大怒:“通知所有人,去找,到处找!”
秦生不会有事的。
我跌跌撞撞地跑进假山里面,岂料暗道入口竟然不见了。我呆愣着,心好像被什么东西绞住了,密密匝匝的疼,疼得无法呼吸。眼泪不知不觉淌了一脸,走出假山之时,视线早已模糊。
我的自作聪明,害死了秦生。他那么年少,还没见识到世间的美好,就在黑暗里断送了性命。我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不够疼,扬起手来打算继续扇,手却被人拉住了。
我恶狠狠地说:“放手!”
那人不但没放手,反将我一把搂入怀中。他大笑着说:“苏溪,你现在分明就是在为我难过。试一试就知道,你是喜欢我的,承认吧。”
我抹了把眼泪,仰头看见神采飞扬的秦生。我的脑海里闪过了很多片段,秦生说他来下策,秦生送我簪子,无双避开秦生给我鱼腥草,秦生带我找无双要蚀筋散骨粉,秦生看我起舞,秦生因我挨打,秦生救我回秀色。秦生像是个灵魂人物,贯穿这一切事件的始末。
“你究竟是谁?”事到如今,我已懒得猜度。
秦生邪魅一笑:“你已经猜到了,不是吗?我是秦生,也是秀色的主人,你我口中的妖兽。”
我气到无力:“所以我们在用性命,陪你玩着家家酒?”
秦生叹气:“你不知道,妖兽的寿命太长,那么多无趣的岁月,不找些乐趣,怎么活下去?”
他说得理直气壮,我根本不知道如何接话,只听他继续说道:“说好的,柳州城,我送给你,以后你要同我一起。”
19
我闭上眼睛,觉得人生糟糕透了。摸索到袖袋里的蚀筋散骨粉,便低头服了下去。
秦生惊觉,吻上我的唇,用力吸吮。
泪水从我的眼角滑落,一切都结束了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