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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与作家

这是一个很不搭界的话题,作家者何?按照王渔洋的话说,“乃一酸丁也”而已。这话说得多少有点损,但在皇帝眼里的作家,也确实就是这副酸不溜丢的“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的模样,大概比孔乙己好不到哪里去。

在中国历史上,有些风流儒雅的皇帝,或相当于皇帝这样的最高执政者,身边总是有一些作家陪侍着的。哪怕粗通文墨,或者狗屁不通,既然贵为天子,没有学问,没有文才,怎么行呢?驾幸好山好景,不题两句歪诗,逢年过节,不写两笔孬字,作墨宝赐给臣下,哪还叫什么九五之尊呢?连慈禧太后,还从云南找来一位姓缪的贵妇,教她书法,替她写字呢!

这些被雇用的文人雅士,身份高的,年纪大的,叫作“庭筵讲授”,例如朱元璋的宋濂。通常是先请吃饭,然后,沏上茶再来讲文学;朱元璋的后代朱翊钧,就在这庭筵上发表过高论:“贞观之治有什么了不起?不足道也!”令在座的那几位庭讲的翰林院学士吓一跳,因为这个后来躺在定陵里的皇帝,实在是很不怎么样的统治者,明朝就是从他神宗时代开始走向衰败的,不是一个地道的昏君,也是一个无能的庸主。他认为:“李世民杀弟欺父,算什么英主?”当场的御用文人们,只得连连称是。“陛下英明高见,佩服佩服!”至于那些身份一般,年岁不大,就叫“侍读学士”,例如武则天的上官婉儿,那就算是随叫随到的身边工作人员了。这恐怕是讲完了文学,再行赐饭,顶多御厨房里添两份小炒,那就皇恩浩荡了。

一个作家能够被召侍奉皇帝,应该说是一份美差。不管你愿意不愿意,点到你的名,是看得起你,你还不要不识抬举。老实说,也没有一个作家,敢不识相予以拒绝。东汉末年,董卓擅国,他也像皇帝一样地作威作福起来。为了粉饰暴政的门面,想起了当时的一级作家蔡邕,他就下令要这位老先生到洛阳来做官。蔡邕正是怕给这个废帝弑后的军阀当差,才逃跑的。董卓放出话来:“我这个人是好杀人的,如果蔡先生不来洛阳,和我谈谈文学,对不起,我不仅杀他,还要灭族!”蔡邕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与其被他砍头,还不如和他聊聊文学新概念或者什么后现代主义呢!

于是,他屁颠屁颠地坐着牛车奔赴洛阳报到,半年之内,被董卓连着提拔三次,官做得很大,位至三公。所以,侍候皇上,是一份俸禄很高,赏赐很多,地位很高的差使,而且也是一份责任很小,工作很少,负担很轻的差使。因为皇帝日理万机之余,大部分时间是要去同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厮混,不可能腾出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来和这些作家谈诗词歌赋、文章典籍。封建社会里好多作家,包括大作家,也很想蒙受这份帝王的青睐。那个“吹皱一池春水”的冯延巳,给南唐的中主李璟捧哏逗闷,那是快活一生,得意一世的,被称作风流君臣。

因此,封建社

会里一些知识分子,就把这些皇上身边的作家,叫作“御用文人”,看不大起的。这里面,有属于正直的蔑视,有属于清高的自负,也有的是属于眼红的嫉妒。作家嘛,十之八九,圣人也难例外,都程度不同地喜欢呷醋吃味的。这就是吃不着葡萄的狐狸,便要说葡萄酸了的假惺惺了。这后一种作家,认为自己比那班御用文人,文才要高,学问要大,资格要老,声望要好,只有他才应该被恭请到京城,一顶青衣小轿,从东华门抬进,直到乾清宫御书房坐下来,与皇帝指点文学,挥斥作家。可是这座位由别人坐了,只好作东篱种菊、悠然南山状了。御用文人由于太靠近皇帝的缘故,容易得到别的作家难以得到的那些荣誉声名,权势金钱。因此,得不到的作家于是乎很生气,或者生闷气。“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自恋自虐之余,抽不冷子金刚怒目,也是应该能够理解的。

御用文人不招人待见的方面,也是令同行颇为齿冷的,就是他有机会在皇帝耳边嚼舌头根,或者参奏哪位作家一本,或者密报作家可疑动向之类,深文周纳,是叫人吃不了兜着走的。清代很多文人“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一道查抄圣旨下,合家合户充军发配,罚往乌苏里台给披甲人为奴,都是这些御用文人,给皇帝举报的结果。因为要在字里行间挑起毛病来,同行最是行家里手。

宋代的苏东坡,这位大师由于反对新政,被挤出了京城,一度在湖州做地方官。但那些围在皇帝身边的三四流文人,仍不肯放过他,鸡蛋里挑骨头,还在找碴。这也是小文人被大师压得喘不过气来时的逆反心态。一旦文学上无力一较短长,就依靠政治优势来收拾对手。而最厉害的栽赃诬陷,莫过于告他反皇帝了,那可是置人于死地的绝招。由于苏东坡的一首咏老柏的七律“根到九泉无曲处,世间惟有蛰龙知”,一帮人串起来告到皇帝那里,硬诬他是在诋毁宋神宗。此类手法虽然笨拙,但却从古至今,盛行不衰。尽管呆傻儿当皇帝者不少,不过这位皇帝还不算十分白痴,他还能和那些御用文人辩争:“苏轼写的是古柏,与朕何干?”有一个叫王珪的老文人兼近臣,叩头撞阶,说:“龙即陛下,陛下即龙,这种心怀歹毒的形容是大不敬的呀!”于是一封诏书,将东坡先生从湖州递解回开封,关进大狱。然后组织专案班子,把这位大师的作品,一一过筛。文人整文人的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往政治上拉,上纲上线,无所不用其极,这时候倒一点不讲文学规律了。

话说回来,太接近皇帝的文人,也并不太值得羡慕。好处固然很多,但风险也很大。《韩非子·说难》里提到:“夫龙之为虫也,柔可狎而骑也,然其喉下有逆鳞径尺,若人有婴之者,则必杀人。人主亦有逆鳞,说者能无婴人主之逆鳞,则几矣!”玩龙,或陪龙玩,倒很像马戏团的驯兽师,不知什么时候,老虎狮子兽性大

发,咬你一口,抓你一把,不死也得掉层皮那样。皇帝老子高兴起来,和你唱和一首,填词两阕;要一翻脸,轻则卷铺盖,重则掉脑袋,在史书上也是屡见不鲜的。

《史记·郦生陆贾列传》提到陆贾这位文化人和刘邦的争论。因为他“时时前说称《诗》、《书》。高帝骂之曰:‘乃公居马上而得之,安事《诗》、《书》?’陆生曰:‘居马上得之,宁可以马上治之乎?’”刘邦这番话颇具有工农洒脱率直的本色,“老子就是大老粗,你怎么着?”不过,他是中国历代皇帝中最早一位写诗的人,有点文学灵气,他的“大风起兮云飞扬,安得猛士兮守四方”应该说是豪放一派的。比之他的敌手项羽的“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那种悲观色彩,确乎不同,有大家风范。所以,他只是恼火骂两句,也就罢了。顶多撒起野来,拿儒生的帽子当夜壶用,故意往里面小便,仅此而已。

可流氓无产者朱元璋,就没这便宜了。这个当过小和尚,当过要饭花子,当过兵贼的皇帝,出身成分自是呱呱叫的好,但他对于文化人的阶级拒绝心理,严重失衡,接近变态,成了一个疑虑成性、狂虐嗜杀的暴君。哪怕是在拍他马屁的文章中,有可能联想到他当和尚、当兵痞者的同音字,也会马上推出午门斩首的。中国封建社会里,最残忍的刑法之一,就是将犯人的皮,整张剥下来塞上草,所谓“剥皮揎草”,他是最爱采用的。所以给他当御用文人,下场好者不多。甚至他儿子的老师,他的五经师,可称为他的第一御用文人宋濂,差点也被他砍了脑袋。

据明徐祯卿《翦胜野闻》载:“洪武十年,宋学士濂,乞老归。帝亲饯之。敕其孙慎辅行。濂顿首辞,且要曰:‘臣性命未毕蓬土,请岁觐陛阶。’既归,每就帝庆称贺如约。帝念旧,恋恋多情深。十三年,失朝,帝召其子中书舍人璲、孙殿廷礼仪司序班慎,问之,对曰:‘不幸有旦夕之忧,惟陛下哀矜其罪!’帝微使人瞰之,无恙,大怒,下璲、慎狱,诏御史,就诛濂,没其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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