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绘声绘色的长信,说你和我同居在一起,像夫妻一样生活!”她笑了,一面向路旁朝她打招呼的熟面孔点头,一面语气忿激地说,“尽管那是战战兢兢的爱情,提心吊胆的日子,可我,宁肯要那时温泉镇的一天,也不要现在花园街五号的一年!”
“最近的事?”
“今天上午,不,中午!”
刘钊长出了一口气:“莎莎,我算完全明白了!欧阳慧干的勾当。
”他仿佛看到密密的、沉重的网,在围裹而来。
“不可能!”
“只有你的好朋友,了解当时的一点底细!那个漂亮的女人,什么事情都下得去手的。人家都说第三代混血儿不那么聪明,不那么漂亮,可她凭美貌和狡猾,把人玩得团团转。包括许杰,包括丁晓,包括她们公司的那位经理,都把嘴巴张得大大的,瞅着这条美人鱼在眼前游来游去,硬是捞不到手!”
“你不应该世俗地理解欧阳!”吕莎替她的密友辩护。
“这封信即使不是她写的,也是她提供的情况!”
吕莎摇头:“不会的,她干吗跟我过不去?”
“不是对你,而是对我!莎莎!”
“欧阳一直是很尊敬你,也钦佩你的。”
“过去,也许是这样。而现在,触犯到个人利益,就怕要改变观点了!”
“怎么回事?”
“我已经决心管一管这个闻名全省的样板企业,既然,二建公司能提前完成沿江新村的住宅建设任务,那么一建公司也总不能把临江大厦的竣工日期,无限期地拖下去,这还不是顺理成章的事?”
“那是丁晓的自留地。”她提醒他。
“正因为如此,我才决定扮演一个讨人嫌的角色。跟你说实话吧,莎莎,让我跪在地下,三叩九拜,祈求哪位大老爷恩准我进行改革,那是办不到的。党的事业,人民的事业,决不是属于哪个私人的。”
她掠了他一眼,还是她所熟悉的、也是她所欣赏的男子汉性格。像他在冰球场上闪电般直扑猛攻的架势一样,总会燃起她心头的一股热力。她不由得想起早年间,他带她到冰球场去看他们比赛的情景,这种纯粹属于男性的运动,是多么吸引她呀!每当他攻进一球,回过头来在看台观众里搜寻她的时候,她心里好像总有一个滚烫的东西在涌上来,使她恨不能跳到冰场中间去亲他一下。
唉!早慧的孩子往往早熟,要不是她肆无忌惮地表现出这种无论如何也应当埋藏在心底的感情,也不会给别人留下可以告密的口实,她父母或许不会那么早把刘钊礼送出花园街五号吧?但是转了一圈,隔了二十多年以后,他又回到临江,又在花园街五号进进出出了,恐怕是死去的吕况所料想不到的。而且刘钊历经沧桑,屡遭磨难,那强悍激越的感情色彩,居然还那样浓重,仍旧像在冰球场上似地横冲直撞。二十多年的钉子,虽然碰得他焦头烂额,可锐气还像当年一样。吕莎早就设想过,只要让他出来工作,他和他的老相识丁晓,别看表面上融洽,实际上毫无共同之处,早晚是要发生冲突的。但出乎意料的是,这场决斗提前来到了,他是个等不及的人,也许并不是他个人等不及,而是时代在催逼着他吧?
她当然是赞赏他的。一个女人,如果真心希望她所爱的人幸福的话,必然会无条件地支持他。何况她也有一颗忧国忧民之心,不过,被她那些愤世嫉俗的语言,遮掩住罢了!在这样家庭里成长起来的人,往往很自然的把党的命运,国家的命运,和个人的命运紧紧扣在一起。她会忘记她父亲临死的呼喊和那血红的顶楼么?她会忘记她母亲那无言的屈辱的死么?她会忘记自己苦痛的一生么?自然,她决不希望那梦魇似的过去再回转来的。可是,她也替刘钊捏把汗。因为二十多年,丁晓在官场厮混得虽说不上炉火纯青,也够圆通练达,学问造诣算得很深很深的了。
而且不是他一个,是一伙,或者可以说是一群,刘钊会是他的对手么?连韩潮有时也不得不仰仗依赖丁晓呢!何况你刘钊?
“那你和欧阳有什么关系?她一个小小的业务科长!”吕莎问。在临江,也许只有欧阳,算得上她的女中知己。
“她是丁晓安排在一建公司的幕后经理,谁都得听她的调度安排,当然不欢迎我插一只脚进去。”
“你错了,老朋友,她不过是个工具。真正掌刀的不是她。她需要生存,你明白吗?”
“就那样生存?老韩表过态,要把她赶出一建公司呢!”
“算了吧!刘钊——”吕莎提高了声音,显得有点不耐烦。每当这个时候,她就不叫他老朋友,而是直呼其名了:“我爸这样想,我一点也不奇怪,因为他对许多事物的看法,都比较陈腐,也很难使他改变。可你,如果也这样人云亦云地看人,那可真让我失望!”
“莎莎……”远处有人在叫喊。
这时,一个女人轻盈俏谑的笑声,从路对面的人行道上传过来。虽然隔着马路中央的花坛,却看得清清楚楚,是多少还有点外国血统的欧阳慧,推着她那辆从香港弄来的凤头自行车,正同一个什么人谈笑风生地走着,再仔细一看,她旁边的那个男人,显然不是她的丈夫、啤酒厂厂长江胖子,而从那不高的身量判断,十有八九是丁晓。可能,他也发现了在铁栏杆边站着的吕莎和刘钊,就故意隐在欧阳慧身后的树荫里了。
吕莎还是头一回见到她的朋友穿戴得这样朴素,可能是直接从临江大厦工地下班回来的缘故。此刻的欧阳同留在吕莎印象里的那时装明星的模样,一点也不吻合。在小小临江,敢于公开炫耀自己的美貌,而且把漂亮的面孔当作通行证使用的,也许只有欧阳了。她俩的目光相遇了,立刻,那张热情洋溢的脸上,浮现出眉飞色舞的笑容。欧阳性格里那奔放的、开朗的,甚至浪漫的色彩,很可能和她祖父或者祖母是外国人有点关联。但是,还没等扬起胳膊打招呼,大概躲在背后的丁晓提醒了一句,便装作没看见似地走过去。那神态,似乎还希望他俩也装出没看见她和丁晓在江沿散步。
于是,吕莎开始懊悔起这趟毫无意义的江边散步。
不该来的,是的,与其任何实质问题都不敢碰到,又何必大事张扬?她分明懂得欧阳脸上的意思,这个大胆泼辣的女人早就悄悄地敦劝过她:“莎莎,我要是你,才不守这活寡呢!假如法院不判离婚,就和情人私奔,你年轻时的勇气哪里去了?现在反而顾虑重重,真不明白你啊!女人,就是爱人和被人爱,明白吗?傻瓜!”
可是,欧阳能办到的,吕莎未必有胆量跨出那一步。她知道身旁的这个年过五十的男子汉,不但爱着她,而且还等着她。但是,对他来讲,也只能做到如此而已。所以,别看他在打冰球的时候,表现出一种敢冲敢拼的胆量,可是在这里,他却谨慎地保持着二十厘米的间距。难道他不想两人并肩紧紧挨靠,把他积聚了许多年的爱情,一股脑地倾泻出来么?
然而,生活之网在牵制着大家,岂止是爱情。任何一点点突破,都需要极大的勇气。吕莎望着附近树丛里、花坛旁、座椅上,一对对喁喁私语的情侣,她既羡慕,也忌妒,然而更恨自己。于是,便转过身,一言不发,迈着急匆匆的步子,离开了江岸。
在夕阳的余晖里,她显得更美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