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祖国各古老民族的原始宗教和原始****中,除对宇宙的形成和开辟提出问题并作出回答之外,对宇宙的形状、存在形式即结构等,也有所涉及。这是构成各古老民族原始宇宙观的一个重要部分。不过,远古时代人们由于生活实践范围的狭小,对整个宇宙的观察,乃是上有青天、下有大地、自己生活在天下地上之中心。因此,在各古老民族的原始意识里,宇宙便是天地,天地即是宇宙。从这个观念出发,各古老民族对于宇宙形状、存在形式等的发问、思考、回答,基本上都是围绕着当时对天地以及天上地下各种自然物体以及各种自然现象的直接观察而进行的。
生活在上千年以前的纳西族先民,对宇宙即天地的形状,结构即存在关系等,也曾有过思考和认识。从纳西族古传象形文字及象形文字东巴经给我们提供的资料来看,其思考、认识的内容大致包括这样几个方面,即:天地的形状,天地的空间层次;天地的存在关系及形式;天体运转。以下分别加以介绍、分析。
古人由于生活环境和条件所限,未能远行天下,更无高明手段透彻地观察周围大气层及其他自然现象,以为自己生活范围内的天地是不相连接,而且力所及范围内的天地是连接着的;自己生活范围内的天地之所以不相连接,是经过开辟了的,从而构成开天辟地的神话。天地既经开辟,青天在头上,大地在脚下,自己生活在天与地中间,这个现象,又引发古人对天地展开进一步思考:那高高的天究竟是何形状?它如何得以悬挂在空中而不往下坠?大地又是个什么形状?它如何得以平稳而不往下陷?等等。古人对这些问题的认识和回答,基本上是根据对天地的感性直观思维而进行的。因此,在中国乃至外国许多古老民族中,都曾有过根据对天地和其他自然物体的直观而产生的“盖天”、“天圆地方”之类的原始认识观念。如古埃及人就有过这种观念,他们写“星”字为,形似星星悬挂在半圆的天下,形象地反映了天圆的观念。中国古时写“雨”字为,其上为弧形的天,下为雨滴,反映的也是天为圆形的观念。再说大地的形状,古人并不以为自己站在大地上随着地球旋转,而是直观地感觉日月东升西落,在盖着大地的半圆的天上围绕着大地旋转,便以为大地是平的:如古埃及人写“旦”字为,形似太阳由地里升出,表示地是平的。中国古“旦”字写作,形似太阳出已离地面,也是表示地为平的。可见,古代所记载的“天圆地方”、“天圆如张盖”之类原始观念,其根源实在深远。
纳西族先民所认识的天是方的还是圆的?地是方的、圆的还是平的?古象形文字和象形文字东巴经为我们考察这个问题保存并提供了非常丰富而珍贵的资料。从目前所查到的东巴经有关记载和有关象形文字看,纳西族先民所认识的天也是圆的,地也是方的、平的。东巴经有关记载给我们提供了不少证据。如《挽歌》说:很古的时候,上面出现了天,下面出现了地,天与地中间,出现了居那若罗山。这反映的是天圆地方而平的观念。因为在纳西族的****中,天与地“中间”的“居那若罗山”是用来顶住天的,如地为圆球形而悬于空中的话,将不可能有上天下地之分,也无需用居那若罗山顶住天,而且居那若罗山顶天时也无法托根于地。东巴经《崇搬图》叙述天地起源时说:“很古的时候,天地相连接。”此说虽用来形容天地曾有过相互连接、互为一体的状况,但其“天地相连接”的观念,完全是根据对天地的直观观察而获得。因为青天在头上,大地在脚下,人在天地之中央,在这个立场上观察天地,以目力所及天空与周围大气层的现象,正是“天地相连接”,而且是圆天覆着平地的“相连接”。由此可见,所谓天地相连接即包含着天圆而地平的观念。
《献冥马》一书叙述天地形成之后又说:“天盖高,地幅广。”这里所表述的盖地的“天盖”和幅员广大的大地,与汉族古传“天圆”而“盖天”属同样观念。《晋书·天文志》引蔡氏就说:“《周髀》者,即盖天之说也,其本包牺氏立周天历度……”《黄帝内经》又有“黄帝问:天如车有盖……”的记载。《隋书·天文志》引刘智也说:“黄帝为盖天。”《淮南子·天文训》又说:“天道曰员(圆),地道曰方。”因此,纳西族先民把“天”当作幅员广大的地“盖”,其中包含着天圆而地平(广)的观念。
《延寿经》又说:天地形成之后,天地不稳固,好像马上就要天空旋转而大地动摇了。……于是,白头洛大神带着白银和黄金的丈量杆,去量天丈地,便发现天的尺寸盖不住地。有关神话又说:远古时候,地开得太大,天开得太小而盖不过地,以后就把大地折叠起来,遂形成今日的山川河谷,使天高高地飘在上面,大地在下面。
此录纳西族
先民所谓最初“天太小”、“地太大”、“天的尺寸盖不住地”,明显反映着圆天而覆着宽广而平直的大地的观念。因为天既是“盖不住地”,说明天是圆的,大地既可“折叠起来”,说明它是平而直的。大地折叠起来之后,所形成的山川河谷,并不影响它是平直的形象,反而更加说明原先大地是平直的。
《崇搬图》又说:
远古时候,……神人九兄弟和七姊妹开天辟地,……用白海螺柱、绿松石柱、墨玉石柱、黄金柱、铁柱和居那若罗山撑住天。此说既以柱子撑持天,则柱脚必托根于地,柱脚既托根于大地,则大地必为平的。这里面也隐含着天圆而地方且平的观念。
反映纳西族先民关于天地形状的观念是天圆地方而平,已无疑问。那么,在纳西族先民的心目中,这天究竟是怎么个圆法?地又是怎么个方法、平法?这方面,象形文字创造本身给我们提供了很多形象、生动而有趣的证据。
先说“天”字。在纳西族先民的认识观念里,天是圆的,但因为它覆盖着平直宽广的大地,所以状似半圆,中间高,周围低,故象形文字就写“天”字为或,皆读“美,m33”,本意“天也,像天含覆之形”。有人称最后一个“天”字为“像支撑天幕之形”。这个“天”字的形象正似中国古代****的“天”。春秋战国时代楚国大诗人屈原做诗《问天》时,曾把那“天圆地方”说中的“天”比作一把高高悬挂在方形大地上的“伞”。纳西族象形文字的这个“天”字,正像是一把张开的伞盖,或像一笼张着顶的帐幕,上面的凸顶正似伞顶或幕顶,它正似汉族盖天说所谓天之中央高顶系结处的“天极”。
再看“地”字。纳西族先民认为地是方的、平的。不过,非“棋局”之“方”,而似梯状之“方”。故象形文字就写“地”字为、,字像厚土之形,皆读“堆,dy31”,本意“大地也”。有时写作,一读“堆,dy31”,亦读“精九拉勒堆,dzi33 di?33 la33 l?r33 dy31”,表示“丰草大地”之意,或表示“人类(居住的)丰饶大地”之意。此“地”字之所以写成梯状方形,据说因为旧日纳西族生活的山区多梯田、台田,不像平原地区田地连阡陌,故以现实的梯田、台田对“大地”发起联想。
由上可见,纳西族远古先民心目中的天地形状是天圆地方。古传汉族关于天地形状的观念,也是“天圆地方”或“盖天”的。这给我们一个启发,即祖国乃至世界上各古老民族对天地形状的思考、认识,存在过共同规律。
所谓天地空间结构层次,主要指天和地之间以人的目力所及的客观物体与天地的存在关系。生活在远古时代的人类祖先,举目所及,除天和地之外,自然还有日、月、星、山、河、谷,等等。因此,在他们看来,天地在纵、横方面的分布、结构是有着高低层次以及方位和局部之分的。纳西族也不例外。
那么,纳西族先民是怎样认识天的层次呢?前述象形文字写“天”字为凸顶而覆,它表示天是个半圆形的。但这半圆的天字还有一个特殊写法,即,此“天”字中间左右往上横着的弧线表示的就是天有层次。汉族****中也有过天分层次的认识,认为天有“九重”。《淮南子·天文训》称“天有九重”。屈原《天问》发问过的“天”是“圆则九重”。不过,在纳西族的原始观念中,天不是有“九重”,而是分二九一十八层。象形文字专门有表示十八层天的字,一写作,一写作。将它们分解开来,读“才贺,ts'ei31 ho55”,意为“十八”,象形;像铁斧击敦,读“堆,dy31”,作“层”解;像酒盅,读“界,ti?31”,兼注其中一音节;,读“美,m33”,意即“天”。把全部音节连缀起来,即“美界才贺堆m33 ti?31 ts'ei31 ho55 dy31”,意即“天上十八层”或“十八层天上”。
天既然有十八层,或天上有十八层,那么,这十八层天究竟怎么分法?它包括些什么内容?这里,首先需要指出一点:在象形文字东巴经记载中,三、九、十三、十八、三十三、三百六十等,都是常用的数字。如三,凡叙述事物件数、动作或行为次数时,都用它,如有“三次”、“三下”、“三个”、“三瞄准”等;如“九”,有“九座山”之类;“十三”则有“十三地”之类;“十八”则常用于指“十八层天”,等等。对这些数字的来源、含义、用途,有待将来作系统考察,故此不赘。不过,这里有一点值得留意的是:这些数字差不多都是印度佛教常用的三的倍数,尤其是三十三,佛教有三十三天界之说,谓在须弥山顶中央为帝释天,四方各有八天,共三十三天,亦即《大智度论》所谓“须弥山……上有三十三天域”。至于“十八”,佛教有“十八界”,
而且是个常用的吉祥数。因此,我们以为,这“天上十八层”或“十八层天上”之“十八”,大概是借用佛教的说法,或是对佛教“十八层天”说法的改造。但无论是“借用”或“改造”,都应该有其基础,这个基础便是:在纳西族的原始宇宙观念里,天上不一定真有十八层,但天下地上或天地空间是有着很多客观内容的。以下情况充分说明了这一点。
从东巴经有关记载来看,古代纳西族所谓分有层次的“天上”或“天上十八层”,大约包含着两项原始内容。第一项内容,即把“天上”设想为是分块数的。东巴经《小祭风·请排神威风神和丁巴什罗》就透露出这样的消息,认为天上的“盘神”、“高神”等神灵各占据着一块天。在有的东巴经记载中,把以居那若罗神山为中心的天和与之相对的地分为不同颜色的天和地,如有白天白地、黑天黑地、绿天绿地、红天红地、黄天黄地。第二项内容,即把“天”或“十八层天”设想成是一个与地相对而存在着的立体,并认为天地空间每一种自然物体都是“天”的一层。东巴经里有三个故事情节反映着此意。《什罗祖师传略》说:“盘神”、“禅神”众神和东巴祖师“丁巴什罗”居住在十八层天上,一日,丁巴什罗从天上降到人类居住的大地上驱邪镇魔。丁巴什罗从天上十八层中降下来时,先降到天界,再降到太阳界,然后降到月亮界、星宿界、云界、虹界、鬼界,接着降到天地中央的居那若罗山顶,再降到山腰、山脚,最后到达人类居住的大地上。《庚空都知绍》亦有类似记述,说:庚空都知大神居住在十八层天上,一日,它降临大地,经过的路线为天上十八层——天的地方——太阳地方——月亮地方——风地方——云地方——居那若罗山——人类居住的大地。《崇搬图》又载:人类的女始祖衬红褒白居住在天上,以后与地的从忍利恩结为夫妻,一日,他们从天上下凡人间,先经过太阳宫,再经过月亮宫、星宿宫、雷电宫,然后到达居那若罗山顶、山腰、山脚,最后到达人类居住的大地。以上关于天上十八层的说法,当然都是****,其天上十八层未必真有十八层。不过,其中也贯穿着与现实世界相符合的东西。第一种传说,把天分为块数,视不同块状的天有不同颜色,并认为每个神人居住着一块天,这可能是纳西族先民根据当时各氏族、部落居住的不同地域而发起的联想。第二种传说的三个故事,内容稍异,但基本观念都是把日、月、星辰乃至风、云、虹等看作天上的不同层次,这与汉族****的“天有九重”或“圆则九重”的内容颇相类似。刘梦鹏解释“圆则九重”时说:“九重者,日月五星,高下次第之数也。”戴震又说:“圆则,天也。步算家测日月星高下不同,自下而上数之,月一,辰星二,太白三,日四,惑五,岁星六,镇星七,恒星八,然则大气左旋而九与。”丁晏引**则说:“日、月、五星、恒星,各居一重,并太虚之天为九重。”由此可见,无论汉族的“天有九重”,还是纳西族的二九一十八层天,都是对天空的直接观察加上神话的想象。但透过神话的外衣,抛开那些根据对天空直接观察而发起的神话联想,我们仍然可以窥见,纳西族先民所设想的“十八层天”,虽然未足十八层,但把日、月、星辰联想为构成天空层次的东西,却也包含着天文学上所看到的银河系中每一个星辰都是一个太阳系的内容。
至于大地,东巴经记载里常有“黑鼠黑雀地”、“拉玛宜地”等之分,统称“尼韦六地”。“尼韦”,据说有“地狱”的意思;“六地”,据说有佛教所说的人类赖以轮回转生的“六道”或“五趣”之意。如此说系真,则古代纳西族所设想的地的层次结构是引用佛教的说法。再从大地的横的方面来讲,在东巴经记载里,凡描述大地的宽度、广度时,都把它分作东、南、西、北、中五方。此五方观念在纳西族哲学认识中的地位与作用,尚待作专文讨论。此处可以进一步说明,纳西族先民将天地空间分为五方的观念历史久远。
天盖既然是个半圆,并且分有层次,那么天盖和构成天之层次的东西为什么不塌下来?地体既然“像厚土之形”,块然有体,那为什么不往下陷?那天盖和大地又如何得以维系而存在着?对这些问题,纳西族先民也曾有过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