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歌待明月,曲尽已忘情。
(《春日醉起言志》)
正因为他还有一份对长安的憧憬,才生出“浩歌待明月”的期冀,无论如何,他终究是和皇帝在一辆考斯特车上坐过,很官方色彩过的。所以,他有一时兴来的正统情感,虽然自己倒未必坚持正统,犹如他习惯了写非主流的作品,兴之所至,偶尔主流一下,也未尝不可。大师出神入化的诗歌创作,在物我两忘的自由王国里任意翱翔,就不能以凡夫俗子的常法常理,来考量他了。
对李白这样彻头彻尾的
浪漫主义者来讲,要他做到绝对的皈依正统、死心踏地地在体制内打拼,恐怕是一件最痛苦的事情,继续做笼中的金丝鸟,无异于精神的奴役。这也是他第二次终于走出长安的底因。如果我们理解李白,他在人格上更多的是一个悖背正统的叛逆者。但也别指望他能大彻大悟,李白与历史上所有的大师一样,无不处于矛盾之中:一方面,建功当世,以邀圣宠,扬声播名,以求闻达,这种强烈的名欲,使他几乎不能自已;一方面,浪迹天涯,啸歌江湖,徜徉山水,看破红尘,恨不能归隐山林;一方面,及时行乐,不受羁束,声色犬马,胡姬吴娃,离开女人简直活不下去;一方面,四出干谒,曲事权贵,奔走营逐,卖弄才华,沉迷名利场中而不拔。所以733年,他第一次离开长安后,东下徂徕,竹溪友集,人在江湖,其实还是心存紫阙的。这是诗人一辈子也休想摆脱的“我辈岂是蓬蒿人”的攀高心结。
这不仅仅是李白,世界上有几个甘于寂寞、当真去归隐的人呢?唐代有许多在长安捞不到官做的文人,假门假势地要去隐遁,可又不肯走得太远,就到离长安不远的终南山当隐士。隔三差五,假借回城打油买醋,背几箱方便面在山里吃的理由,屁颠屁颠地又溜进青绮门,窥探都城动静。
“*******,千金散尽还复来。”《将进酒》诗中的这两句名言,注定了诗人不能忍受的,就是不堪于默默中度过一生。742年(天宝元年),李白的机会来了,由于他的友人道士吴筠,应召入京,吴筠又向玄宗推荐了李白,唐玄宗来了好兴致,征召我们这位诗人到长安为供奉翰林。于是,他写下这首一点都不掩饰自己的得意之歌:
白酒新熟山中归,黄鸡啄黍秋正肥。
呼童烹鸡酌白酒,儿女嬉笑牵人衣。
高歌取醉欲**,起舞落日争光辉。
游说万乘苦不早,着鞭跨马涉远道。
会稽愚妇轻买臣,余亦辞家西入秦。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南陵别儿童入京》)
老百姓形容某个人过分的轻狂,喜欢说,骨头轻得没有四两。我估计,这位大师此时此刻,浑身上下加在一起,怕也没有200克重的。最后两句,我们能够想象诗人当时那副乐不可支的模样。幸而他一向佯狂惯了,要是这幸运落在《儒林外史》中的范进头上,怕到不了长安就笑傻了。
凡诗人,都有强烈的表现欲,哪怕他装孙子,做假收敛,做假谦谨,那眼角的余光所流露的贪念,也是打埋不住的。像李白这样不遮不掩、不盖不藏的真性情,真自在、真实在的内心、真透明的灵魂,倒显得更加率真可爱。
李白倒不是浪得大名,“五岁诵六甲”,“十岁观百家,轩辕以下来颇得闻矣”,“十五观奇书,作赋凌相如”,深信自己具有“申管晏之谈,谋帝王之术,奋其智能,愿为辅弼,使寰区大定,海县清一”的能量,正是这一份超常智慧、卓异才华,使他既自信、更自负。他在《上安州裴长史书》中说,成年以后,“仗剑云国,辞亲远游,南穷苍梧,东涉溟海”。可以看到他读百家奇书、求治国韬略、历江湖河海、涉名山大川以后,诗创作越发成熟、求功名越发强烈、做一番大事业的欲望越发坚定、求一个大位置的野心越发迫切。
在《与韩荆州书》中的他,那豪放狂傲、不可一世的性格,和他干谒求售时急不可待的心情,两者如此巧妙地结合,不能不令人对其笔力所至,无不尽意的折服:“白,陇西布衣,流落楚汉,十五好剑术,偏干诸侯。三十成文章,历抵卿相。虽长不满七尺,而心雄万夫。皆王公大人许以义气,此畴曩心迹,安敢不尽于君侯哉?”把自己狠狠吹了一通以后,又把荆州刺史韩朝宗,足足捧了一顿。“君侯制作侔神明,德行动天地。笔参造化,学究天人。幸愿开张心颜,不以长揖见拒,必若接之以高宴,纵之以清谈,请日试万言,倚马可待。”然后,进入主题,凡吹,凡拍,无不有明确的目标。“今天下以君侯为文章之司命,人物之权衡,一经品题,便作佳士。而今君侯何惜阶前盈尺之地,不使白扬眉吐气,激昂青云耶!”
李白的“吹”,“吹”出了水平、“吹”出了高度,怎样“吹”自己是一门学问,以上引文不足百字,要“吹”的全“吹”了,要达到的目标全表达了,而且,文采斐然,豪气逼人。我绝无厚古薄今的意思,当今一些作家、诗人在包装促销、炒作高卖方面,可谓瞠乎其后。到底是大诗人、大手笔,连吹,也吹出这一篇难得再见的绝妙文章。直到今天,李白先生“吹”自己的杰作,还被莘莘学子捧读,还能读得十分动情。时下文坛上那些“吹”者和被“吹”者,三个月,不,一个月以后,还有人记得吗?
一个作家,写了些东西,想让人叫好,是很正常的情绪。在信息泛滥得无所适从的今天,给读者打个照会,不必不好意思,无非广而告之。适当“吹吹”,无伤大雅。如今铺天盖地的广告,有几个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的呢?街头吆喝,巷尾叫卖,推销产品,便属必要。所以,别人不吹,自己来吹,老王卖瓜,自卖自夸,不是什么丢人现眼的事;拉点赞助,雇人鼓掌,也不必大惊小怪。
文人好“吹”,当然不是李白开的头,但不管怎么说,李白的诗和文章,却是第一流的,在文学史上的地位,也是众所周知的。有得“吹”,并不是一件坏事;让人痛苦的是没得“吹”的也“吹”,充其量,一只瘪皮臭虫,能有多少脓血,硬吹成不可一世的鲲鹏,“吹”者不感到难堪,别人就会觉得很痛苦。
但假冒伪劣产品,由于质次价廉的缘故,碰上贪便宜的顾客,相对要卖得好些。货真价实的李白,一脑子绝妙好诗、一肚子治国方略,就是推销不出去。《行路难》是李白离开长安时的诗作,写出了黑暗现实对他宏大抱负的阻遏: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馐直万钱。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
欲渡黄何冰塞川,将登泰山雪满山。
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
行路难,行路难。
多歧路,今安在?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行路难》其一)
好容易走了驸马爷张垍的门子,以为能一登龙门
,便身价十倍,哪知权力场的斗争,可不是如诗人想象的那样简单。他两进长安,兴冲冲地来,灰溜溜地走,都栽在了官场倾轧、宫廷纷争之中。大概,一个真正的文学家,政治智商是高不到哪里去的;同样,一个真正的政治家,其文学才华,总是有限,这是鱼和熊掌不可得兼的事。不错,英国的丘吉尔获得过1953年的诺贝尔文学奖,与其说奖他的文学,不如说奖他坚定的反****的一生来得更确切些。后来,驸马将李白扔在了终南山里那位道姑的别墅里,再也不理不问,细雨蒙蒙之时,希望缥缈,他也只能发出感叹系之的悲鸣!
***曾用毛与皮的关系,比喻知识分子的依存问题。封建社会中所谓的“士”,也是要考虑“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李白为了找这块可以附着的“皮”,第二次进了长安。这回可是皇帝叫他来的,从此能够施展抱负了,虽然,他那诗人的灵魂,“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不能完全适应这份新生活,只好以酒度日,长醉不醒。而李隆基分派下来的写诗任务,不过哄杨玉环开心而已。无法参与朝政,得不到“尽节报明主”的机会,眼看着“光景不待人,须臾发成丝”。最后,他只好连这份吃香喝辣的差使,也不干了。终于打了辞职报告,卷起铺盖,告别长安。
本来他以为从此进入决策中枢,一显才智。可在帝王眼里,供奉翰林与华清池的小太监一样,一个搓背擦澡,一个即席赋诗,同是侍候人的差使。也许,他未必真心想走,说不定一步一回头,盼着宫中传旨让他打道回朝,与圣上热烈拥抱呢!我们这位大诗人,在兴庆宫外,左等不来,右等不到,只好撅着嘴,骑着驴,出春明门,东下洛阳,去看杜甫了。
这就是封建社会中的知识分子,总是处于出世与入世、在野与在朝、又想吃又怕烫、要不吃又心痒的重重矛盾之中的原因,也是历代统治者对文人不待见、不放心、断不了收拾,甚至杀头的原因。
第二次漫游,李白走遍了鲁、晋、豫、冀、湘、鄂、苏、浙。753年(天宝十二载),在安徽宣城又写了一首感到相当失落,但仍不甘失落的诗。
青春几何时,黄鸟鸣不歇。
天涯失乡路,江外老华发。
心飞秦塞云,影滞楚关月。
身世殊烂漫,田园久芜没。
岁晏何所从,长歌谢金阙。
(《江南春怀》)
一个人的性格可能决定了他的命运,同样,一个人的命运也可能支配着他的心路历程。十年过去,无论他兜了多么大的圈子,从那首“浩歌待明月”,到这首“长歌谢金阙”,轨迹不变,仍旧回到最初的精神起点上去。
真为我们想不开的诗人痛苦。老先生啊,文学史记住的是你的诗,至于你的官衔、你的功名、你的房子、你的车子、你的医疗待遇、你的红本派司,那是一笔带过的东西,即使写在悼词里,光荣、伟大、正确、英明,外加上高尚、雄伟、辽阔、壮观,一直到呜乎尚飨、节哀顺变,全写了,又如何?念完以后也就完了,没有一个人会听进耳朵里去。李白应该明白,人们记住的是你的诗,而不是别的。
当然,能让人记住你的诗,也要写得好才行,撒烂污是不行的。现在有些诗人,诗写得很狗屁,还指望有人记住,那就是感觉失灵。其实他人还没死,那些狗屁诗早就销声匿迹了。一看到我的许多同行,诗写得没有李白的万分之一好,“李白病”却害得不轻,忙忙碌碌,蝇营狗苟,鬼鬼祟祟,东奔西走,谋这个职位,求那个差使,拍这个马屁,钻那个空子。得着,欢天喜地,笑逐颜开;得不着,呼天抢地,如丧考妣。我就想,有那精神和时间,写点东西该多好?看点闲书该多好?不写东西,也不看书,躺在草地上,四肢撑开,像一个“大”字,看天上的浮云游走,又该有多自在?
文人得了这种病,也就没治了!
我一直在思索,若是李白死心踏地地去做他的行吟诗人、云游山人、业余道人,或者大众情人、或者长醉之人,有什么不好?可他偏热衷于做官宦之人,总是心绪如麻地往长安那个方向眺望不已,难道他还看不出来,那个不可救药的李隆基,已离完蛋不远了吗?就算朝中的清醒者,聘他回长安施展治国才能,坐在火药桶上的李唐王朝,引线已经点燃,开始倒计时,他能阻止这场帝国大爆炸吗?
但诗人不,撇开他的私念不论,应该说,他还不是像我所认识的那些同行,利欲熏心,不能自已。他的心胸中,那一份爱家爱国的执著信念,那一份建功立业的强烈愿望,还是令人感动。尤其那一份“欲献济时心,此心谁见明”的急迫感,简直成了他的心狱。在登谢眺楼时,还念念不忘“何时腾风云,搏击申所能”。那个昏聩的唐玄宗,早把醉酒成篇的诗人忘掉在九霄云外,时隔十年以后的李白还自作多情地“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扰”忧国忧民不已。读诗至此,不能不为从三闻大夫起的中国文人那种多余的痴情,感到深深的悲哀。
他不爱你,你还爱他,这单相思岂不是白瞎了吗?
755年,李唐王朝的盛世光景再也维持不下去,“安史之乱”终于爆发,从此大唐元气不复,走向衰弱。这场动**将李白推到皇室斗争的政治漩涡之中,成了牺牲品。他还没有来得及弄清谁是谁非,急忙忙站错了队,便草草地于垢辱中走完生命的最后旅程。
文学家玩政治,十有九败;政治家玩文学,十有十个,都是扯淡。
李白当然不知最后会是个什么下场,他是个快活人,即使在逃亡避难,奔走依靠途中,也不乏行吟歌啸,诗人兴会,酒女舞伎,游山逛水的快活,这是他几乎不可或缺的人生“功课”,该快活能快活,还是要快活的。但诗人是个矛盾体,快活的同时也有不快活,便是那场血洗中华的战乱,他不能不激动,不能不愤怒,不能不忧心忡忡。
马如一匹练,明日过吴门。
乃是要离客,西来欲报恩。
笑开燕匕首,拂拭竟无言。
狄犬吠清洛,天津成塞垣。
爱子隔东鲁,空悲断肠猿。
林回弃白璧,千里阻同奔。
君为我致之,轻赍涉淮原。
精诚合天道,不愧远游魂。
(《赠武十七谔》)
他那诗人的灵
魂,总不会与国家的沦亡、民族的安危,了无干系的,他不可能不把目光从酒杯和女人的**移开,关注两淮战事与河洛安危,“抚剑夜吟啸,雄心日千里”,“中夜四五叹,常为大国忧”,河山灰烬,社稷倾圮,爱国之情,报国之心。还是使得这位快活的诗人不快活,夜不能眠,起坐徘徊。
为李白辩者,常从这个共赴国难的角度,为他应诏入永王幕表白。但那是说不通的,很难设想关心政治的李白,会糊涂到丝毫不知这个握兵重镇的李璘,正在反叛的事实。他所以走出这一步,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我认为大唐王朝建国初期的“玄武门之变”,这个历史上的特例,对诗人的那根兴奋了的迷走神经来说,是一种隐隐的说不出口,可又时刻萦注在心的强刺激。他心中有个场,就是在决胜局尚未揭晓之前,既没有胜者也没有败者,谁知这位皇子,会不会是第二个李世民、明天的唐太宗呢?
诗人是以一个赌徒的心理,押上这一宝的。他哪里想到,这一步铸成他的大错,这一错加速他的死亡。
当他被李璘邀去参观那一支王牌水师,走上楼船的甲板时,官员们呐喊欢呼、列队欢迎,水兵们持枪致敬、恭请检阅。穿上军衣、戴上军阶、挎上军刀、行着军礼的李白,总算体验到一次运筹帷幄之威风、指挥统率之光荣,顿时间,忘乎所以、啸歌江上、脑袋发热、赞歌飞扬,把身边的野心家当成****,大发诗兴,一下子泉涌般地写了11首颂诗。
马屁得也太厉害点了,诗人哪,你也太过分了吧!这实在有点破天荒,当年李隆基点名请他赋诗,才写了三首《清平调词》。
三川北虏乱如麻,四海南奔似永嘉。
但用东山谢安石,为君谈笑静胡沙。
(《永王东巡歌》其二)
他也不掂掂分量,就把自己比作指挥“淝水之战”的名将。牛皮之后,又别有用心地暗示李璘。
龙盘虎踞帝王州,帝子金陵访故丘。
春风试暖昭阳殿,明月还过□鹊楼。
(《永王东巡歌》其四)
最后,则认为天下已定、佐驾有功,就等着永王璘记公司的老板给他分红了。
试借君王玉马鞭,指挥戎虏坐琼筵。
南风一扫胡尘静,西入长安到日边。
(《永王东巡歌》其十一)
一个本来“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的诗人,现在成为政治上的糊涂虫,这是文人见木不见林的短见、太实用也太庸俗的功利主义!真不禁为误入歧途的大诗人李白叹息。
756年(至德元载)七月,太子李亨即位于灵武。十二月,一看没戏的永王李璘不再等待,公开打出反叛旗帜,割据金陵。757年(至德二载)正月,永王率水师东下,经浔阳,从庐山把诗人请了下来。政治家有时需要文学家,只不过起个招牌作用而已。李璘举事,民心不附,当然要打这样一位名流做号召。诗人有其天真的一面,当真想象他就是东晋的“斯人不出,如苍生何”的谢安,胡子一撅一撅,下山辅佐王业去了。
李璘集结军队,顺流而下,分兵袭击吴郡、广陵,已引起江南士民的抵抗,李白是清楚的。急于扩大地盘,另立中央的行径,几乎没有州县响应,更无名流支持,李白也是了解的。否则就没有犹豫再三,最后经不起敦劝和诱惑,才入幕为宾的过程。
他哪里想到,那个刚登上皇位的李亨,一见后院着火,大敌当前也顾不得了,回出手来便狠狠地收拾他的兄弟。二月份在镇江的一场激战,曾被诗人歌颂过的英武水师被打得溃不成军,诗人至此,吃什么后悔药也来不及了。
李白先是亡走彭泽,后被捕,下浔阳狱,待定罪。幸好,得到御史中丞宋若思的营救,取保释放,免受牢狱之灾。出于感激,赶紧写了一首题目很长的诗《中丞宋公以吴兵三千赴河南军次寻阳脱余之囚参谋幕府因赠之》,献上去。这个马屁,我们应该体谅他不得不为之了:
独坐清天下,专征出海隅。
九江皆渡虎,三郡尽还珠。
组练明秋浦,楼船入郢都。
风高初选将,月满欲平胡。
杀气横千里,军声动九区。
白猿惭剑术,黄石借兵符。
戎虏行当翦,鲸鲵立可诛。
自怜非剧孟,何以佐良图。
所以把这首泛泛的诗作,抄录出来,因为我实在怀疑,是不是原来打算献给永王的?如果那个野心家真的坐江山的话,这不是一首写他创业建功的现成的诗吗?
这世界上有的是小人,而皇帝有可能是最大的小人,这期间,李白还请托过大将军郭子仪,为他在陛下那里缓颊,“表荐其才可用”。但李亨很生气诗人一屁股坐在他弟弟那边为他写诗,而不为自己写诗。那好,长放夜郎,让你明白站队站错了,必须付出什么代价。最可笑的,那个主犯李璘,并没有定罪,而从犯李白,李亨却不肯原谅。李亨不保他,谁保也不行。诗人保外的日子很快结束,最后给他定了“从璘”罪,流放夜郎。
《旧唐书》为史家著,对于李白之死,是这样写的:“永王谋乱,兵败,白坐长流夜郎,后遇赦得还,竟以饮酒过度,醉死于宣城。”《新唐书》为文人撰,对于同行多有回避,连醉也略而不谈了。但从宋朝梅尧臣诗《采石月下赠功甫》说:“醉中爱月江底悬,以手弄月身翻然。”宋陈善《扪虱新话》记苏东坡赠潘谷诗句:“一朝入海寻李白,空看人间画墨仙。”元辛文房《唐才子传》:“白晚节好黄老,度牛渚矶,乘酒捉月,沉水中。”李白醉酒落水而死,杜甫过食牛肉而亡的传说,却在民间一直流传至今。有一说,诗人醉酒泛舟江上,误以为水中月为天上月,俯身捉月,一去不回。有一说,诗人看到江上的月影,以为是九霄云外的天庭,派使者来接他上天,遂迎了过去,跃入江水之中,有去无归。
大鹏飞兮振八裔,中天摧兮力不济。
余风激兮万世,游扶桑兮挂石袂。
后人得之传此,仲尼亡兮谁为出涕?
(《临路歌》)
这是他最后一首诗作,这个一辈子视自己为“大鹏”,恨不能振翅飞得更高的诗人,忘了万有引力这个规律,终于还是要重重地摔落在地上的。诗人最后选择了投入江水怀抱中的这个办法,也许他想到老子那句名言:“上善如水。”这个结局,说不定能给后人多留下一点遐想的余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