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回(上):曹丕乘乱纳甄氏
《三国演义》绝对是男人的世界。
在中国四大古典文学名著中,相对于《红楼梦》里那“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的儿女情爱,梦中悲欢,《三国演义》则以其铁马金戈,沙场喋血,生仇死恨,壮志满怀的阳刚之气,写出中国男人为朋友两肋插刀的血性,写出中国人生要站直、死也不倒的担当,在这部小说中,你看到的是刀光剑影,而非卿卿我我;你见到的是生死决战,而非恩恩爱爱。这两部书,双锋对峙,各领风骚,写尽这世界上男性的勇猛、女性的柔美。
因此,《三国演义》一书,女性出现很少,更非主角,不过,小说开头的貂蝉,虽不过是一个能歌善舞的弱女子,但她在连环计中的表演,却使我们眼前一亮。很难想象,《三国演义》开场后三个最强势的男人——董卓、吕布、王允,都围绕着她的色相和诱惑,真情和假意,展开权力、武力、智力的三重奏,在文学作品中,可有一个女性人物,拥有如此征服男人的魅力?谁都想得到她,但谁都未能得到她,而且,最后无一不是抱憾终生,死于非命地离开了她。吕布命丧白门楼,从此,佳人飞鸿一瞥,远走天涯,无迹无踪,连影子也没了。
现在,轮到三国美女榜上列名第二的甄氏出场了,不过她当时的形象,有点让人泄气。而且她这一生,也像这张西子蒙不洁的脸一样,被疑云愁雾笼
罩着。
《三国演义》是这样写的:“却说曹丕见二妇人啼哭,拔剑欲斩之。忽见红光满目,遂按剑而问曰:‘汝何人也?’一妇人告曰:‘妾乃袁将军之妻刘氏也。’丕曰:‘此女何人?’刘氏曰:‘此次男袁熙之妻甄氏也。因熙出镇幽州,甄氏不肯远行,故留于此。’丕拖此女近前,见披发垢面。丕以衫袖拭其面而观之,见甄氏玉肌花貌,有倾国之色。遂对刘氏曰:‘吾乃曹丞相之子也。愿保汝家。汝勿忧虑。’逐按剑坐于堂上。”这一回的标题为“曹丕乘乱纳甄氏”,“乘乱”二字,微言大义,是春秋笔法。古代战争,妇女乃第一战利品,对被掠夺的女俘,加以奸污,即使在后来的战场上也是常事。只是中郎将曹丕在战场上捡到一个老婆,自然是头条新闻。后来著书立说的文士,觉得如此行径,对帝王的尊严而言,事属过当,才用了这个负面的字眼。
范晔著《后汉书·孔融传》,微露讽意:“初,曹操攻屠邺城,袁氏妇子多见侵略,而操子丕私纳袁熙妻甄氏。融乃与操书,称‘武王伐纣,以妲己赐周公’。操不悟,后问出何经典。对曰:‘以今度之,想当然耳。’”可知当时认为曹操父子此事做得不地道者,大有人在。《魏略》所载,就相当中性了:“熙出在幽州,后留侍姑。及邺城破,绍妻及后共坐皇堂上。文帝入绍舍,见绍妻及后,后怖,以头伏姑膝上,绍妻两手自搏。文帝谓曰:‘刘夫人云何如此?令
新妇举头!’姑乃捧后令仰,文帝就视,见其颜色非凡,称叹之。太祖闻其意,遂为迎取。”官方立场,显而易见。
这个甄氏,生前无名,死后谥文昭。她长得非常之美,即使在战火中,蓬头垢面的她,抬头仰脸,略一顾盼,就把曹丕拿下。可以想见,她若像貂蝉一样,将曹氏一门三个最优秀的男人,都磁吸到自己的美丽之下,易如反掌。于是有些人开始编故事,认为她要这样做的话,当然不是不可能,沿此逻辑,加之也有一点可以附会的疑窦,她既然可能,为什么不这样做?从此,她的命运被小说家节外生枝,成为香艳故事的主角。
但《三国演义》终究不是《红楼梦》,曹操,“抑可谓非常之人,超世之杰矣”的英豪;曹丕,“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的高手;曹植,“天下才有一石,曹子建独得八斗”的天才,都是中国人的精华,中国历史上可圈可点的人杰。而金陵那条街上荣、宁两府里的老少爷们儿,没落世家里的行尸走肉而已,与三曹父子这等开创性人物相比,真是天渊之别。所以,那些编故事的才子,见缝生蛆,在他们笔下,让甄氏成为秦可卿第二,实在是亵渎这位结局可怜悲惨的女人啊!
尤其将曹植名篇《洛神赋》,附会到她头上,更为扫兴。宋人刘克庄说过:这是好事之人乃“造甄后之事以实之”。明人王世贞则嘲之:“令洛神见之,未免笑子建伧夫耳。”而后来的附会者,就更伧夫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