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小纵兮左右为难,他很想告诉他:哥哥,你脸上干净的时候最好看!
不过,那肯定会挨上一拳,然后狠狠地被鄙视一番:没出息,男孩子就应该打架,男孩子就应该天天弄得脏兮兮的,男孩子就应该在流血的时候仰天大笑!
于是小纵兮会昧着良心告诉小云清:哥哥,有泥的时候好看,有血的时候也好看,干净的时候最丑了!
于是小云清笑得更欢了。
每次干完架,小云清是不敢立马回自己娘家的,他会拉着纵兮跑到蓝夫人那里,一股脑地自动脱了锦袍,丢给蓝夫人。然后伸长了脖子,等着蓝夫人给她处理伤口。
云清那个时候最大的夙愿就是让蓝夫人做娘亲,他觉得蓝夫人长得好看,性子又温柔,最适合做娘亲了。没有外人在的时候,云清总是学着小纵兮的样子叫蓝夫人娘亲。蓝夫人总是浅浅地笑,从来不恼他。
宁蓝死的时候,紧紧握住小云清的手,目色里面有说不出的哀痛。她说:清儿,以后娘亲不在,你要照顾好妹妹和弟弟。
云清死死拽住宁蓝的衣裳,哭得跟泪人一般。那是纵兮第一次见到云清哭,也是云清这辈子最后一次落泪。他说:娘,你放心,有清儿在,定不会让别人欺负他们!
至此以后,纵兮忽地生了一场大病,三年后迁居槐阳。从此,他再没有见到过那个笑起来的时候整个世界都能绽放出光彩的男子,人世间反是多了一位阴戾森冷的权谋者。
“兄长……”纵兮伸手勾勒着云清的轮廓,那个时候你就知道我们是亲兄弟了吧,那个时候你就学会隐瞒了么?
纵兮将那对银铃放到云清手中,以前在梦里他总是听到银铃的声音。那个笑得欢畅的孩子,脖子里面系着与他一般的银铃。他知道,那个是护着他长大的男孩子,只是,梦里他从来没有看清过那个孩子的脸。
现在终于是看明白了。
这一双银铃是宁蓝给的,若兮手上也有一对,宁蓝亲手打造,他们三人每人一对。
只是,不知为何竟会跑到苍堇云手中!
“兄长……”你会不会觉得你的兮弟很没有出息?你是不是在心里面很鄙视你的兮弟?这些年,我在这里做着如此荒唐的事情,你是不是很失望?每每纵兮装**慕你的时候,你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兄长……”你的心思我以前不明白,现下应该略有些明白。纵兮从小便是性子软弱,你是怕我被人欺负,是以这些年你自己亲手一步步将我逼上这一条路。只是可惜,纵兮真的没用,我守不住自己爱的女子,也守不住你。我以为,所有的事情都应该在我的掌握之中,到头来,所有的事情皆不在我的掌握之中!
纵兮将脸紧紧贴在云清脸上,卸下所有的冰封,这一张脸与他那一张脸几乎是是从一个模子里面印出来的,眉眼处的疏离更是如出一辙!
为何以前从来没有好好看过你的脸?!
“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兮儿,这是命,谁也逃不过。这一场交易,早在二十年前便是注定了今日的结局。你且节哀。”
石室外,那一袭青衣,自那一场大火之后再没有生气,阴霾笼罩,从此一片荒芜。
“交易?”纵兮喃喃,一时不明白青召口中所谓的“交易”。
“二十年前,你一场大病,昏迷三年。那个时候,你的星相是被折断的,破军入命,若非自灭,便是克亲。你活不过七岁,然而,云清却设法将你留下。”
“这人世间,所有的交易都是公平的。能够抵命的也唯有命,云清选择你活,是以奉上了自己的命。你醒来的那个时候,云清便是应该死去的……”
这天下,所有的人事在上天面前都是平等的,欲求得必舍得。当年青召找到纵兮的时候,纵兮已是奄奄一息。破军入命,克己克亲。然而,云清想尽一切法子让纵兮拖了三年。
以命抵命的交易是被禁止的咒术,然而,纵兮身上却背负着韶氏一族所有的希望。于是,青召进行了一场逆天大祭。云清甘愿奉上自己的性命,换取纵兮的平安。原本命轮交错完成之后,云清便应该死去。
只是,那个时候纵兮太小,云清放心不下。强烈的愿望,迫使他在轮回之路上久久不能离去。于是,青召再一次施用了咒术。
云清说:让我看着兮弟平安成人,我愿以兮弟四年的记忆作为交换,此后无论兄弟反目亦或是手足情深,我愿死在他手上,我云清一生独为他活!
以浓郁的亲情以及两人一生的痛苦换取十余年的生命,这一场交易无疑是对等的。于是,纵兮醒来的时候再没有了四岁以前那美好的记忆。于是,在此后的十余年之中,云清一直对纵兮步步紧逼,等待着他所要守护之人的一场杀戮。纵兮匍匐在槐阳城,不动声色地发展自己的势力,他一点一点地恨着云清,直到最后欲杀之而后快。
一切不过是一场命,命轮滚到三岔口的时候,云清早早地替他做了选择,从来容不得他云纵兮反悔。
云清死的时候,交易完成,青召设下的封印自动解除。是以,那些被尘封的记忆,一如昨日般历历在目,清晰得仿似从来没有经过时间的风化。
然而,那点点的欢乐,在此刻被一点点地放大,以悲痛的形式呈现,清晰到毫发毕现。
“兮儿,请原谅我不能将这些告诉你。”外面的光色拢在身后,加深了身前的黯淡。
“为什么会是他,为什么一定是他?!”纵兮喃喃开口,虽然以前有怀疑过当年宁蓝的第一个孩子会是云清,但那也仅仅只是突然冒出来的想法,仅仅只是怀疑。如今,因着记忆的恢复,看着这个男子静静地躺在自己怀中,终究不能接受这样的结局。
“这其间的原委,我想不必我说,兮儿你自己心里定是清楚的。生在帝王之家,也只能是他。”
纵兮敛下眸色,生在帝王之家,也只能是他。这一场阴谋不用别人讲,走到这一步,纵兮心里也如明镜一般了。
当年蓝夫人盛宠,与苍月柔同时怀有身孕。苍月柔为了保住自己的后位,在蓝夫人分娩之时派人做下手脚,然后抱走了那个孩子,送给了宁蓝一个死婴。于是,天下人都认为蓝夫人的第一个孩子生下来便是一个死胎。
亦是同一日,苍月柔诞下一名男婴。
依着常人,定是要将那个孩子弄死的,只是谁也没有想到,苍月柔没有弄死那个男孩,反是自己养在手中。
那个时候,蓝夫人盛宠,她苍月柔高瞻远瞩,料到她以后必然还会再有孩子。与其亲手弄死她的孩子,倒不如让他们兄弟相残,然后坐收渔翁之利。这些年,也果然随了他们的心意。
只是,他们定是不会料到,云清早在二十年前便是知道了这个阴谋,这些年虽随着他们的意愿在走,云清却一直致力于清扫苍家势力。
前些时日的一场杀途,那个时候他云纵兮传言被逼落塔洛峡谷,云清定是被逼疯了。他是怕若是再不动手清除苍家,他们二人早晚都会死在苍堇云手上。是以,在他出访落阳的时日,云清迫不及待地对苍家动了手,尽管那个时候他没有任何把握!
可惜,苍堇云从来不是好对付的。这些年苍家表面上打着苍堇云是苍家不受待见的庶出长子的幌子,对苍堇云算是排挤到了不容之地步。然事实上,苍家却是苍堇云身后的中流砥柱。
是以,他云清对苍家下手的时候狠辣果断,没有任何余地。
那一日,在回途的路上,苍堇云怕是用的苦肉计吧。外面传言,云清根本就没有捉到过他,而他却是一身伤痛地出现在他面前。
这一计,果然厉害,险些让他云纵兮彻底相信了他!
只是,因着他手中的银铃,虽不信任,却也无法怀疑。
苍堇云留在槐阳城的那段日子,纵兮不曾多说什么,没有刻意防备,也没有让他多知晓他的实力,一切顺其自然。
如苍堇云那般精明的人,如若刻意了,他定是也能看出端倪来。
之所以让宁梧去京都,也正是为了防备苍堇云,为了保证子棠的安全。只是,到最后他还是谁都保不住。
那个男子,这些年来受到苍家的排挤,每一步走得这样艰难。他受尽了苍家的挤兑,却博得了天下人的怜悯。
等的也就是今天吧。
戏演得这般真切,为了除掉他们兄弟,他们甚至不惜赔上了整个苍家!
看来果真是准备一举夺得这天下的权柄了。
那些狐狸般的豺狼,他们以为他云纵兮因着云清的死,定然要悲痛欲绝,他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他而死。
他怎么可能遂了他们的心意?!
无论怎样,即便是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纵兮抚上自己的心脏,那里有一朵盛开的冰莲,那是子棠留下的唯一气息。
“阿衿……”纵兮微微敛着眉目,忽地一笑,妖冶肆意。
青召是看不见,那一刹,幽蓝的眸色瞬间变成了红色!
须臾之间眸色在幽蓝与殷红之间几经变换,终于红色的光华湮没在沧海蓝之下。幽深的眸子,孤寂如枯井,一眼望进去便再也寻不到方向,里面隐隐跳动着火色。
“阿衿……我要让天下世人为你陪葬,我邀请人世与我一起沦丧,阿衿你可能够理解我?”
子棠说过,这个人世间最珍贵的便是生命,所有的与生命比起来皆不足为道。可是,这个世界如此肮脏,那些豺狼个个虎视眈眈,他们机关算尽,踮着脚尖要他云纵兮的命。
为了弄清楚真相,他已经失去了太多。
接下来的尔虞我诈,都该埋没在地狱里。
阿衿,挡我者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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