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韵虚了虚眸子,收敛好情绪,笑得一如既往地温婉。
云清瞳孔缩了缩,秋韵是纵兮府上的人。纵兮既然早已在暗中有自己的势力,那么先前松云关断然不是巧合!
“呵呵,”云清嗤笑出声:“兮弟果然谋思甚远。”松云关出的事情定是一计,苍堇臣是他云清手下的得力助手,纵兮利用秋韵毁了苍堇臣的前程,也是折了他的翅!
这一步走得果然甚妙,连城美人,美人之计。
纵兮浅浅地笑,幽深的眸子里面满是冷冷的冰霜,因着他的一笑,寒意更是盛了几分。依着权谋者之间的对话,若是平常,纵兮定会回一句“兄长谬赞,纵兮不过是学得兄长一二”。只是现下,子棠不在了,他再也没有了那个心思。如今,他最想做的便是一剑杀了眼前这个锦袍男子。
“你就不问问我请来你所为何事?”纵兮淡淡开口,云清这副模样,分明不曾有任何的反抗。他只觉,这个男子原是一直等着他去“请”他的。
不过想来也是,自己动手杀了人,一场报复自然在预料之中。
云清拂了拂衣袖,素来阴戾的眸子里面便也溢出浅浅的笑意:“兮弟不是想杀为兄么?这些年兮弟在槐阳城过的也算是辛苦,等这一日,怕是等很久了吧。”他含笑望上纵兮的眸子,里面的杀意已然肆虐起来。
终于算是走到了这一步,这些年他云清待他看得紧,最是想做的便是把他一步步逼上这一天反目成仇的不归路。原先以为纵兮他身子弱,性子恬淡,纵使他再是如何逼迫,他都是那样一副死样子。那个时候,他真是恨极了他,恨不能亲手就此结束了他的生命。
只是,原来终究还是让他看到了他想看到的,他终究还是被他逼上了这一条路。这路走的虽是辛苦,往后或许更是痛心,可是他至少学会了该如何在这个权谋的乱世活下去。
“如今为兄就在这里,怎么兮弟还有什么舍不得?”云清挑了挑眉,脸色是难得的舒展,清冷的眉角染上些许的魅色,他将“舍不得”三字咬地特为清晰,浅浅地带上一些尾音,听在耳侧别有一番风味。
纵兮眼里的杀气盛了盛,云清很成功地激怒了这位温润的公子。
秋韵抬眸望了望云清,温婉如她,那一刹,也不禁缩了缩瞳孔。只是,下一瞬又立马被云清眉眼处的魅色闪了神。这个阴戾的男子,若是稍稍施以脂粉,其可以展现出来的媚惑必将远远胜过云纵兮!
“你已来到这里,你觉得你还能逃得出槐阳城么?”纵兮紧抿薄唇,冷冷地望着云清。此刻,他真想一掌结束了他的命,只是,有些事情他尚没有弄清楚。待弄清楚了,也不迟。
子棠死的时候,他当时真是想要立马见到云清的头颅。只是此刻,当他见到云清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他忽地想到子棠曾经常对宁梧说的一句话,任何时候人命才是最重要的。子棠素来珍重生命,如果她在,看着云清这么一副迫切求死的模样,定然也会劝他三思。
云清的目色暗下几分,这一日他等了很久,然而纵兮却在这个时候改变了主意。他以为,只要他死去,无论他能够想起什么,都不再重要。这个温柔的男子,一定承受得住那样的事情吧,即便承受不了,他也必定不会垮下。没有了他,他云纵兮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绝对容不得他自私地垮下!
“苍堇云……”云清敛了敛笑意,退却眼角的魅色,再次染上清冷。他动了动唇,思索着要不要说些什么。
纵兮冷冷地望他,云清终于还是噤了声。
这个时候,云纵兮还需要好好想想。
只是,命轮无止息地转动,从来容不得人有丝毫的差错,一步错,满盘皆输。
这一晚,纵兮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他梦到了小的时候,他梦到了母亲,他梦到云清一步步向他走来,站在他的床沿,静静地望着他,一直望着他。嘴角浅浅含笑,眉目是前所未有的宁静。
他一坐而起,竟是发现自己一身冷汗!
“兮弟,你醒啦!”云清依旧浅浅地笑。
纵兮凝目望他,这样的云清他从来没有见过,却莫名地心疼。
“兮弟,为兄要走了,你要好自珍重。”云清嘴角的笑忽地飘渺起来,他的目光落在纵兮手上:“兮弟,那是母亲留下的,为兄将它交给你了,你要好生保管。”
纵兮一怔,低头再看,赫然发现自己手中竟然多了一块璞玉!
汜水湖的寒玉,通体洁白,雕刻着狼图腾。
“兮弟,为兄别无他求,替我照顾好潇湘。”
“兮弟,小心苍堇云……”
“兮弟……”
“啊——”
一声低吼,纵兮猛地从梦靥中惊醒过来,幽蓝的眸色咻地扫过寝殿,原来还是一场梦。
纵兮敛了敛眼帘,泪水早已浸湿了玉枕,冰冰凉凉的,染湿了一大块地方。纵兮动了动手,刹那间,他目色一沉再沉,瞳孔紧缩,目色骇人!
他的手禁不住颤了颤,手里面的冰凉渗进骨髓,寒得渗人。纵兮微微颤动手指,一寸寸抚过手中的冰凉。
不用看,那是一块汜水湖的寒玉,狼图腾。
他说:兮弟,为兄要走了,你要好自珍重。
他说:兮弟,那是母亲留下的,为兄将它交给你了,你要好生保管。
他说:兮弟,小心苍堇云。
那一霎,纵兮只觉胸口仿似压了一块巨石,无论如何为挣扎,他都不能喘过气来。身子仿似被掏空了一般,整个人失去所有的精气,四肢冰凉。他只能久久地躺在榻上,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脑子里面一片空白。
纵兮张了张嘴,胸口一痛,猛地一口血吐在榻阶上。
原来还会痛,原来这个已不再是梦……
他想说:兄长,其实我本就没有相信过苍堇云,真的没有相信过。只是兄长,你明明有机会告诉我一切,我明明已然给你机会,你为何不像我解释?你难道真的要我背上弑兄的罪名么?你难道从来就没有想过我的感受么?!兄长,我到底是应该恨你的吧?
可是,我又是这般敬重你……
我是这般敬重您……
“公子,长公子没了。”
寝殿
外,有人来报。纵兮静静地伏在床榻之上,一动没动,连眼皮也没有颤一下。他静静地望向一处,目光飘渺,神色涣散。
“公子,长公子没了!”
纵兮颤了颤,敛了敛眉目,张了张嘴发现自己一时之间竟发不出声音。努力试了几次,方才艰难道出两字:“退下。”
他是来求死的,从他出现在他眼前,他便已然看出。只是,他却不曾想,会来得这么快。
不!
不是这样的!
纵兮猛地坐起身子,云清是来求死的,但是云清绝不可能自杀!
云清若有自杀的念头,他也不会随着夜狼的人来到槐阳城。那么,在那样的密封石室之中,还有谁能够将他杀死?!
“阳钺……”纵兮嘴角抽了抽,淡淡地吐出一个名字。阳钺,你到底是什么式神?无论你到底是什么式神,我都会毁了你!
纵兮再次看到云清的时候,云清静静地躺在那里,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意,面容是前所未有的宁静。他就这样静静地躺着,仿似睡着了一般。
纵兮过去将他紧紧地抱在怀里,由始至终也不曾再吐一字。
他想到云清以前最常说的一句话:兮弟,有为兄在,你可放心。
那个时候,云清总是会流露出难得的温柔,浅浅地笑意之中满满的尽是宠溺。然而,那个时候,看在他云纵兮眼里,怎么看都觉得假。如今想来竟是这般真切。
仿佛又回到小的时候。
那是一段早被遗忘的记忆,如今想起来竟也是这般清晰,这些事情历历在目,似乎发生之日便是昨日,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这些事情已然过了二十余年!
那个时候,云清总是拉着他的手,将他护在身后,堆着满脸的笑告诉他:兮弟,有哥哥在,你不要害怕!
二十年前,宫里的孩子甚多,然而云清却是与蓝夫人的两个孩子走的最近。
蓝夫人性子恬静,很多事情不爱计较。但因着受宠,总是遭人嫉恨。是以,别院的孩子或是夫人见着纵兮明里暗里多多少少都会使一些绊子。
纵兮没有少受过欺负。
只是这些纵兮忍得,云清忍不得。那个时候,云清尚小,也不知道何为忍。只是见着纵兮被人欺负,他便捋了袖子冲上去跟人干架,然后落得一身灰土。
纵兮总会非常识趣躲在云清身后,看着云清一个人力殴一群,殴不赢的时候,云清会拉着他一股脑地逃,连滚带爬,混了一身肮脏。
云清总是不在乎疼痛,便是伤得再重,他都会咧嘴笑得灿烂,爽朗的声音带着褪不去的稚气:兮弟兮弟,你看哥哥是脸上有泥好看,还是有血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