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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人不如故

一切纷纷扰扰似乎都已尘埃落定,唯一让舒娅挂心的就是不知道该如何联系上蔡隽峰,无论打电话还是发邮件,都得不到他的任何回应。

蔡文涛倒是给她来过一次电话,从他口中,舒娅得知:凭着蔡九的证词,蔡文涛洗清了自己的冤情,正逐步接管家中产业,而蔡隽峰则在交出家业管理权的当天,和叶青松一起离开了S市,去向不明。电话里蔡文涛报怨:“那家伙抽空了企业里的所有资金,只给我留下一个空架子,你就别替他白操心了,有那么多钱,他到哪里都能过得很惬意。”

舒娅幸灾乐祸的大笑:“你就当是花钱消灾了吧。”

知道自己关心的人全都平安无事,舒娅总算放下心来,开始收拾行装,准备一边周游世界一边想办法联系蔡隽峰。

就在出发的那一天,家里来了一名不速之客。风尘仆仆的楚杰看见舒娅一副马上要出远门的样子,即幸庆又有些后怕:“幸好、幸好……”再晚一步,或许两人又要天涯海角,各在一方了。

人已到了自家门前,舒娅不可能置之不理,出行计划只能暂时搁置。

被迎进门后,楚杰向舒娅解释:“原本计划过来为你庆祝生日,临出门的时候发生了一些变故,对不起,是我食言了。”

“啊,不、不用道歉,”见他郑重道歉的样子,舒娅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我过生日的时候,和平时没有什么区别。”

楚杰捧出一个大礼盒放到舒娅面前:“迟来的生日礼物。”

打开礼盒,满目琳琅,项链、手镯、耳坠……一整套的玉制首饰,此外,还有一个精美的玉盘,上面托着一对小巧玲珑的玉兔,盘面刻有两行字: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舒娅自已家就曾经营过玉制坊,对于玉的鉴赏能力颇高,她看得出来眼前这一系列玉制品是顶级的玻璃种翡翠,且应该是取材自同一块玉石。

楚杰看着她,眼中淡淡的笑意如玉般温润:“我觉得玉很适合你,晶莹剔透,蕴含灵气。我接手了你家那间玉制坊,因为自己不太懂得玉石,就请了店里熟悉你的设计师和老技师帮忙设计制作了这一套首饰。至于这个玉盘的模型,是我亲手所画;上面的字,是我亲手所写;希望你会喜欢这份礼物。”

美玉如斯,鲜有人会不喜爱,舒娅也不能免俗,把每样玉器拿在手中细细观赏一遍后,她恋恋不舍的合上礼盒盖子:“谢谢你,楚杰,但是……”

楚杰突然从座位上一跃而起:“哎呀,差点忘了,我还有急事要赶回去,回程的飞机就快要到点了。”没等舒娅反应过来,他一溜烟的跑了。

“喂——”舒娅醒过神来,刚追到门外,就见他已坐上一辆计程车绝尘而去,留下她一个人站在原地目瞪口呆。

身后传来王美瑶的笑声,“那小子跑得比兔子还快,是为了不让你有拒绝的机会,哎——,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舒娅焉焉的走回屋内,对着一盒子生日礼物默默出神。王美瑶从旁凑近前一看,说:“女儿呀,好马不吃回头草。”

舒娅横一眼自家不靠谱的老妈,说:“我又不是马。”

“明白,”王美瑶点点头,表示理解,“想吃回头草,也没什么大不了,横坚那小子皮相很不错,多少帅哥跟他一比,都被秒成了渣。”

“妈,”舒娅蹙着眉,“你说他是真心喜欢我吗?”

“至少现在是吧,至于以后,人一辈子时间那么长,谁说得清楚呢。”

舒娅怅然叹了一口气。

王美瑶拍拍女儿的肩,语重心长:“所以呀,女儿,我建议你多尝几棵其他品种的草,再决定要不要回头吃那棵老草,这样的话,就算将来又被老草给甩了,也不算吃亏,谁玩谁还不一定呢。”

“妈,”舒娅嗔怪,“你是不是我的亲妈呀,哪有这样教人的。”

王美瑶无所谓的耸耸肩,正要说话,舒娅的手机响了起来。王美瑶笑:“肯定是那小子打电话来了,得,我先回避。”她一边说一边趿着拖鞋晃悠悠的走了。

舒娅拿起手机,来电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接通后,电话里的声音沙哑疲惫:“舒娅,我是叶青松,我有急事找你。”

叶青松和舒娅约在一处较为隐蔽的场所见面。见到叶青松本人,舒娅大吃一惊,以往的他虽然比不得楚杰那样俊朗逼人,也比不得蔡隽峰那样清雅隽秀,却也是一名硬汉形象的帅哥,可眼前的人又黑又瘦,与上次见面相比,象是一下苍老了十多岁。

“我来找你,是想求你帮我把峰哥救出来。”叶青松开门见山的说。

舒娅端着咖啡杯的手一抖,连咖啡泼在身上也浑然不觉,急切的问:“二哥怎么了,他不是一直和你在一起吗?”

叶青松摇了摇头:“很早的时候,峰哥就让我办好了加拿大的移民手续。有一天,他去医院,说是要送张卡给你,我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事,从医院回来后,峰哥让我马上去加拿大,并告诫我,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许回国,必须置身事外,保住我自己,才能保住他最后的退路,自那以后,我再没有和他见过面。”

舒娅双手紧紧交握,让自己尽量冷静下来,想着那天在医院自己和蔡隽峰的谈话,事态似乎远比她所认知的程度严峻得多:“到了这个时候,你是不是应该让我知道一切前因后果?”

经过叶青松的讲述,舒娅总算了解到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说白了,其实就是一场豪门恩怨的狗血大戏:华丰集团总裁沈嘉恒设计娶到了大财阀杜修宇的独女杜惜若,在杜修宇去世后,为了侵占杜家产业,他软禁杜惜若,挟天子以令诸候。彼时,楚杰恰好回到了美国总部,杜惜若只能向曾受过父亲恩惠的蔡九求援,由亲信江雅秋送出的求援信落到了蔡隽峰手中,而蔡隽峰当时正是因着沈嘉恒的扶持,才掌握了蔡氏企业的话语权,因此投桃报李,他把那封求援信交给了沈嘉恒。紧接着,江雅秋就出了车祸,沈嘉恒加强对杜惜若的监控,所有电话、信件、邮件都有专人过滤,杜惜若再也没办法送出一丝消息,直到遇上逃亡中闯入沈家的蔡文涛。

“接下来的事,你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吧?”叶青松神色复杂,“蔡文涛从沈家逃离之后,据传闻,他因拒捕而不慎坠海死亡,但事实是,你借助楚杰的帮助,把他送出了城。”

舒娅低垂着头不说话,她何止是知道一些,如果说蔡隽峰在这场豪门恩怨大戏中充当了一个不怎么光彩的反面配角,那么她则是无意中替反派人物跑了一次龙套,在那位杜小姐的逃难之路上添加了一块拌脚石。她此刻的心情也十分矛盾,一方面对杜小姐心怀愧疚,希望听到她脱困的消息;另一方又替蔡隽峰担忧,怕他被杜家人当成沈嘉恒的帮凶而遭到报复。

“两个月前,蔡文涛乔装潜回本城,并设法见到了楚杰……”叶青松没有继续说下去。

接下来的事态发展可想而知,无论过程艰难与否,楚杰必定会助杜惜若摆脱沈嘉恒的控制,而杜惜若获得自由后,也不太可能会放过伤害自己的人,舒娅恍然有些明白前段时间楚杰为什么突然消失了音讯。

“那、那二哥现在怎么样了?”舒娅声音发颤。

叶青松痛苦的闭上双眼:“双腿粉碎性骨折,膝盖以下全部截肢,公开的说法是因车祸造成……”

舒娅脑袋“嗡”的一声,仿佛所有感官瞬间远了她,只能愣愣的僵坐着。许久,感觉到脸上有冰冷的东西在滑落,她用手一摸,摸到了一手的泪水,手忙脚乱的抽出面巾擦拭, 却越擦眼流得越多,流得越急。

“在蔡文涛兄妹手中,峰哥不会有好日子过,我曾经回到国内,想悄悄把人带走,可是连他的面都没办法见着。我能求的人只有你了,求你把峰哥带出蔡家,我会带他远远的离开那座城市,再也不回去。”叶青松飘忽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入她耳中,“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峰哥这辈子就没有过多少开心的日子,我只想让他以后为自己开开心心的活到老。”

舒娅慢慢地止住眼泪:“你不用求我,我和你是一样,是二哥的亲人,无论用什么方法,用什么手段,我一定会平平安安把他带出来。”

舒娅再次整装出发,不敢告诉王美瑶实话,只玩笑般的对她说要去周游世界,天涯觅芳草。对于女儿的这一决定,王美瑶给予了充分的肯定和认同。

登上飞机,舒娅拿出手机准备关闭的时候,看见一条楚杰发来的短信:先是向她报平安,再转达了一下大伙儿对他第七次表白失败的鄙视,末了,还调侃自己把每次表白的经过和经验总结都记录了下来,等以后如果有了儿子,就作为追妻秘笈传给他,如是有了女儿,就当作防狼秘笈警醒她。

舒娅笑着看完,想了想,回给他一条短信:我在飞机上,等我。随后按下了关机键。

……

下了飞机,已是晚间十点多, 天空正落着淅淅沥沥的小雨。走的时候还是初秋季节,再回来就已到了初冬时分,舒娅裹紧大衣,向机场外走去。

一只手横穿过来,接过她手中的行李:“哟,这姑娘真漂亮,跟我回家去吧?” 舒娅抬头,看见了楚杰那如阳光般灿烂的笑脸,在冷冷的雨夜,见到这样一张脸,总能让人心情愉悦。

舒娅抿唇一笑:“包吃包住还交通费,就跟你走。”

楚杰果真把她领到了自己的浅海别墅,解释说:“接到你的短信,我就让钟点工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这段时间各种展会不断,好一点的酒店房间都被订光了,你家那老宅几个月没有人住,不好收拾,再说了,你一个人住那儿,我也不放心。”

浅海别墅的环境很好,室内布置给人一种非常舒适的感觉,舒娅确实是喜欢这里,而且她还有求于楚杰,就没有拒绝他的安排。到事先为她准备好的卧室里安顿下来,又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略解一身的疲累与风尘。楚杰就来敲门了:“出来吃点宵夜吧。”

舒娅早就饥肠辘辘,在飞机上十几个小时,她几乎没吃什么固体食物。香喷喷的砂锅粥,再佐以酸酸脆脆的小菜,一碗喝下去,她觉得通身透着一股暖洋洋的舒适,不由惬意的眯起眼:“杰哥,你实在太善解人意了。”

“你这人我还不清楚吗,”楚杰一脸嫌弃,“不合口味的东西,宁可饿着肚子也绝不入口,出门在外都不肯将就。”

“人生在世,吃和睡是头等大事,其他什么都可以将就,唯有吃的东西和睡觉的床绝对不能将就。”舒娅说得理直气壮,敲一敲盛粥的砂锅,发现上面有个“昌记”的标志,“咦,这家店可是傲得很,从不提供外送服务的呀?”

楚杰切一声:“现在还有花钱买不到的服务吗,区别无非是钱的多少而已。”

“杰哥,”舒娅坐直身体,目光炯炯,“你有没有发觉自己说这句话的时候特别狂狷邪魅霸气?”

楚杰莫明奇妙:我这挺正常的一句话呀?

“看着这样的你,我就想起我爸爸,小时候,每当看我爸拿钱砸人的时候,我就觉得特别的霸气,特别的有男人味。”

楚杰摸了摸自己的脸:她是在说我老呢,还是赞我霸气有男人味?

“杰哥,你是个好人,跟我爸一样好,不如我就叫你干爸爸吧?”

楚杰气结:“不好意思,我只比你早出生五年,没那么大本事,能五岁的时候就生出个女儿来。”

舒娅笑得伏倒在矮几上。

楚杰无奈说:“没见你这样打击人的,又发好人卡又认干亲。”

舒娅渐渐止住笑,手斜撑着脑袋,无比怀念的说:“其实,我爸是说过和你类似的话,他说只要是商品,就必定有价格,区别无非是价格高低而已。你别看他读书不多,挣钱的本领却是一流,当年连九叔都靠我爸指点迷津呢,他生前为我投资的几支基金,到现在还在赚钱 ……”

桔黄的灯光下,她穿一身家居便服,微湿的黑发直直垂到肩头,使得原本明艳的脸庞凭添了几分清纯。楚杰专注看着她,静静听她絮絮叨叨话家常,心中升腾起一种奇妙的感觉,窝心、温暖、幸福兼而有之,好象是家的感觉。

不经意间,舒娅对上他专注的目光,雪白的脸庞“腾”一下绯红。

“阿娅。”他手伸过矮几,试探着握住她的手,许是他的目光太过温柔,如水般令她沉溺其中,她定定望着他,几乎忘了思考。

“阿娅,”他又轻喊一声,声音里仿佛带有诱惑,“我一直向往有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家, 我会好好珍惜这个家,呵护妻子,爱护儿女,一辈子不背叛不离婚。”

舒娅动容:“我……”然后,“啊啾——”打了一喷嚏,她迅速把手从他掌心中抽回,对着一脸呆滞的楚杰得意笑:“小样,又想对我用美男计,姐我自带抗体,满血升级复活,早点洗洗睡吧。”

“不睡,”楚杰咬牙切齿,“我要马上去把第八次求爱失败的过程和经验总结记录下来,标题就叫《一个喷嚏引发的悲剧》。”

“你老慢慢写,我就不奉陪了。”她一点也不客气的自顾自去睡觉了。

实际上,舒娅这一夜睡得并不怎么安稳,翻来覆去总想着蔡隽峰的事。清早走出卧室,发现自己所住的这间卧室就在楚杰卧室的隔壁,两人双眼一对视,舒娅有些尴尬的转开了脸,楚杰却是神情自若,于是她再次确定,这家伙脸皮非常之厚。

吃早餐的时候,舒娅正盘算着该怎么办才能见到蔡隽峰,就听见楚杰说:“上午我陪你去趟蔡家,让你和蔡隽峰见上一面。”

“吔?”舒娅被他的直率给惊得有点傻眼儿了。

楚杰斜睨她一眼,似笑非笑:“难不成你千里迢迢是为我而来?”

舒娅有些紧张,怕他追问自己的消息来源,敷衍的干笑:“一半一半嘛。”

楚杰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正色说:“我不会过问你的消息来源,也不会阻拦你去见蔡隽峰,但是我希望你只是看看就行了,不要再跟当初对待蔡文涛似的,又牵涉进去。”

舒娅心虚的不看他:“知道了。”半晌,没有听到楚杰出声,她偷偷瞄他一眼,却见他正看着她,目光深沉复杂,令她觉得自己那点小心思无所遁形。

最后,楚杰叹一口气:“阿娅,想对所有人都好的人,到了最后,往往对任何人包括她自己都不好。别人好不好,跟我无关,我只是担心你。”

舒娅眼眶一热,心中有种酸酸涩涩的感觉。

车子刚驶入蔡家大门,蔡文涛就迎了出来,来之前楚杰已打电话通知过他,此时见到舒娅,也不觉得意外,很是热情的招呼她,言辞间充满感激之情,感谢她救了他,还感谢她照顾他的父母和妹妹,对于她扔掉求援信的事,却只字不提。

舒娅受之有愧,忙不迭的阻止蔡文涛再说下去,问:“大哥,二哥在、在吗,我可不可以见见他?”

蔡文涛笑容微敛,瞟了楚杰一眼,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便说:“行,我这就带你去见他。”

蔡文涛引着舒娅向主宅后方的一排平房走去, 边走边说:“我在电话里没有对你说实话,是因为有些事情已经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除了最初承诺的给蔡隽峰留一条生路外,我没办法再给你任何其他承诺,如果你因此而痛恨我的话,那么……”他苦涩笑笑。

舒娅也苦笑:“你都没有痛恨我,我又凭什么痛恨你呢?”

蔡文涛意外看她一眼,一路上没有再说话。走在她身侧,闻到她身上那种淡淡的馨香,他不由心中一动,恍然想起逃难时,与她朝夕相对的那几日。

距离那排平房约十步之遥,他停下脚步:“他属于重度残疾,作为血亲,我行使监护责任,他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就这样不远不近的住着,我安排了一名工人照顾他日常生活。”

舒娅快步走了过去,走到门前,却又静立片刻,才小心翼翼推开门,蔡隽峰的侧影映入她的眼眸中,他坐在轮椅上,正聚精会神往面前一个画架上挥笔,削瘦苍白的脸庞没有一丝血色,双腿虽用一张毯子盖住,但仍能看出膝盖似下空空荡荡。

“二哥。”舒娅柔声喊,咽喉如有硬物般梗痛。

蔡隽峰侧首看见她,温和一笑,声音一如既往的清越:“阿娅,过来看看我的画。”

舒娅走到他身旁,和他一起看向画布,那是一幅未完成的油彩画,构思天马行空,用色大胆新奇。

“真好看!”她诚心赞叹。

蔡隽峰微微颌首:“从小到大,只有你会说我的画好看。”

舒娅在他身前蹲下,仰首望着他:“我记得小时候你对我说过,要成为一名油画家,把全世界的美景都画入你的作品中,现在还有这个想法吗?”她拉过他的手,在他的手心里一笔一画的写:我会带你离开这里。

蔡隽峰微笑着对她缓缓摇头:“人生对于我来说就是一场豪赌,愿赌就要服输,我现在不过是在承担赌输的结果罢了。”他把自己的手从她的手中抽回,“好好过你自己的日子,不用为**心,我挺好的。”

舒娅大急,用力抓在他的手腕上:“二哥……”

“嘶——”他忍不住失声痛呼。

舒娅愣了愣,一把掀开他的衣袖,小臂上遍布触目惊心的紫青浮肿,她又惊又怒:“这是怎么回事?”

蔡隽峰扯下衣袖,无所谓的笑笑:“别大惊小怪了,我只是一时还适应不了残疾人的身份,经常摔倒而已。”

舒娅盯着他那已被衣袖遮挡住的手臂,久久没有声息,再抬起头时,眼中溢满了泪水:“二哥,他们对你怎么样?”

蔡隽峰神色平静:“能怎么样呢,顶多是不理不睬罢了,衣食住用上还不至于苛待我。”

离开的时候,舒娅站在门口回望一眼,发觉蔡隽峰一直在看着她,斜透入窗的阳光落在他身上,那削瘦的身形单薄得恍如一道虚影,仿佛风一吹就会烟消云散。在门合拢的一刹那间,她无力的倚靠在墙面上,抬手用力掩住口,眼泪成串滚落。

……

一路慢慢走着,回到蔡家主宅前,舒娅已经完全冷静下来,站在门外,她先调整了一下情绪,才向大厅走去。大厅里,楚杰和蔡文涛正在闲聊,蔡文敏陪坐一旁为他们泡功夫茶。对于他们的谈话,她并不插嘴,只是安静的含笑聆听,适时为他们续上香茶。

见舒娅没精打采的走进来,楚杰关切迎了过去:“是不是累了?”低头看看她泛红的眼眶,他扶住她的肩,“刚刚哭过?”

“嗯,”舒娅伤感,“二哥说他挺好,可看他那样子,我心里挺难过的。”

楚杰摸一摸她脑袋:“走,我带你去吃好吃的,吃饱了就不难过了。”

看见他们自然而然的亲密举止,蔡文涛心中黯然,低垂眼帘,对着面前的一杯香茶默默出神。

蔡文敏则目光四下一转,起身款款走向他们,说:“你们难得来一趟,就留下吃餐便饭吧,阿娅,我让厨房多准备一些你喜欢吃的菜。”

听见那甜美的声音,舒娅诧异看了蔡文敏一眼,只见她亭亭玉立,眼波盈盈,虽然是在对自己说话,温情脉脉的目光却一直落在楚杰身上。舒娅好奇的目光在楚杰和蔡文敏之间来回移动,难道她独自留在加州的那两个月里,这两人的关系发生了神一样的转折?

楚杰神情淡然:“谢谢蔡小姐,心意我们领了,吃饭就不必了。”他拉起舒娅的手,“我们走吧。”

“等等,”蔡文敏的目光终于转向化身成为背景板的舒娅,“阿娅,倩倩从国外寄了些东西过来,她说你总是行踪不定,让我见到你的时候,转交一份给你,你跟我一起去拿,好吗?”不等舒娅回答,蔡文敏就挽起她的手臂,“来吧,东西在楼上呢。”

楚杰紧紧握住舒娅另一只手,不悦的皱起了眉头,舒娅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背:“我去去就来。”

“不要多担搁,有事叫我一声。”楚杰交待舒娅后,又目光森冷的瞥了蔡文敏一眼,警告的意思颇重。

看着蔡文敏亲亲热热紧挽舒娅的手上楼去了,蔡文涛对楚杰说:“你也别太夸张了,阿敏只是一个普通女孩子,我们两又都在楼下,她能把阿娅怎么样呢。”

楚杰递给蔡文涛一支烟,再给自己点上一支:“说句不客气的话,你这个妹妹人蠢心大手段不入流,我还真不放心阿娅和她单独相处。”

“人经历了一些特殊的遭遇,性情总会发生很大改变。”蔡文涛怅然望着指间袅袅升起的轻烟,“说到底,是我这个做大哥的太没用,没有好好护住她。”

楚杰轻嗤一声:“你的妹妹你自己管教,别惹到我就行。”

舒娅随蔡文敏到了二楼,一进入房间,她立刻拂开蔡文敏的手:“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我欠你一句道歉的话,无论你接不接受,这句话我都应该说,对不起,阿娅。”

舒娅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一言不发。

蔡文敏失落的问:“你大概永远不会原谅我吧?”

“我没有不原谅你,我只是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来和你相处。”舒娅正视着她的双眼,坦率说,“阿敏,也许你觉得我这个人挺笨,可是很多时候,我分辩得出别人对我是真心还是假意,就好比现 在,你把我拉上楼真正的目是为了向我道歉吗?”

蔡文敏脸上掠过一丝难堪之色:“那好吧,我就直话直说,我想弄明白你和楚杰目前算是哪种关系,情侣还是普通朋友?”

舒娅沉着脸:“这事好象跟你没有关系吧?”

“有关系, 我要确认一下我们会不会成为情敌。”

对于蔡文敏的心思,舒娅多少也猜到一些,只是觉得很不解:“我记得你以前多次劝我远离楚杰这个人。”

“以前?”蔡文敏有些嘲讽的笑,“以前的楚杰也不喜欢你,既使你为他自杀,他也没有接受你,不是么?”

“你有病,而且病得不轻。”舒娅不想再和她说下去,转身就走。

对着她的背影,蔡文敏满腔怨恨的说:“你不知道蔡隽峰有多坏,他抽走企业里的所有资金,把家里的不动产全部拿去抵押圈钱。”

舒娅脚步一滞,慢慢回转过身。

“刚回国那段时间,我们的日子可以说是步履维艰,蔡氏企业摇摇欲坠,各大债主纷纷上门逼债,家里的产业依次被银行收走,最后终于轮到这栋房子了,那天,我哥在公司里焦头烂额的应付债主,我和我妈站在门口,看着收房的人贴封条。那个时候的心情,真是凄凉呐。”蔡文敏脸上浮现一个酸楚的笑,随即,她的眼眸又变得明亮起来,“也就在那个时候,楚杰出现了,他微笑着告诉我们,这栋房子已经被赎回,我们不会再无家可归。同时蔡氏企业也因为他的注资,解决了危机。在最绝望的时候,是他给予了我希望,我永远都记得那一瞬间的感动。

“所以你就想以身相许?”舒娅忍无可忍,“你们家的人怎么都喜欢玩这一套,当年对我就来这一套,现在对楚杰又来这一套,我真不明白你们哪来的自信,凭什么认定你们想以身相许,别人就一定愿意要。”

蔡文敏的神情刹那间变得咄咄逼人:“就凭我比你更适合楚杰,你除了一张脸长得比我漂亮外,其他方面,教养、礼仪、社交、学识,哪一样比得过我?我可以辅助他的事业更上一个台阶甚至直达巅峰,而你呢,除了吃喝玩乐外,你还懂得什么?”

“这些话你对我说没有用,应该对楚杰说去,看他会不会被你打动。”舒娅拉开房门快步走了出去。

蔡文敏紧跟在后,走到接近楼梯口的地方,她加快脚步越过舒娅,拦在了前面,脸上露出个诡异的笑容:“如果我现在摔下去,你说,我哥和楚杰会怎么想呢?”

舒娅冷眼看她,指一指楼下:“你可以试试看。”

蔡文敏一怔,扭头往下望去,楚杰站在一楼的楼梯口处,正扬起脸向上看,微微眯起的眼中渗着她所熟悉的寒意。蔡文敏心中有几分惊惧又有几分不忿,不过是一个花瓶而已,哪值得他百般维护。在蔡文敏心潮起伏的时刻,舒娅伸手把她往边上一拔,给自己腾出路来,“蹬蹬”几步冲下了楼。

站在舒娅面前,楚杰抬手揉了揉她因生气而紧绷的脸,笑一笑:“要走吗?”

舒娅点一下头,率先走了出去,楚杰紧随其后,两人似乎都忘了向身为主人的蔡文涛道别一声。

蔡文涛缓步走出大厅,看着他们上车,再看着车子驶出大门,直至完全从视线中消失,内心深处涌起一股难以言唯的忧伤。

“哥,”不知什么时候,蔡文敏来到了他身后,“别看了,只要有楚杰在她身边,她的眼里就永远不会有你。”

蔡文涛头也没有回,望着远方淡淡说:“我劝你尽快打消对楚杰的那点小心思,你跟他之间没有可能,还有,不要试图利用我,我是你哥。”

蔡文敏用力咬住下唇,心中失望之极。对于楚杰,她自有心中的盘算,身为杜修宇的养子,他拥有杜氏集团5%的股权,且个人名下还有极夜城、幻影传媒等大型企业,有足够的实力为蔡氏企业提供急需的资金、人脉和市场。如果能与楚杰联姻,重振家业指日可待,说不定还能更胜从前。可惜她的一片苦心,从一开始就被蔡文涛否决了。

“哥——”蔡文敏上前扯住兄长的手臂,再一次试图说服他,“我只是看你太辛苦了,想帮你走一条捷径而已,而且,我知道你喜欢舒娅,只有把她和楚杰分开来,你才有机会,不是吗?”

蔡文涛终于转过身,双手扶在妹妹的肩上,郑而重之的说:“阿敏,你听好了, 重振家业是我的责任,你不需要也没这个能耐过问。和楚杰联姻的事情,我可以明明白白告诉你,他看不上你,不管有没有舒娅, 他都看不上你。至于舒娅,没错,我是喜欢她,如果我想要得到她,只会用光有磊落的方式去追求她,得之我幸,失之我命。这些话,我只说一遍,你最好牢牢记住。我们这个家现在经不起一丝风浪,如果你再自作聪明做出什么蠢事的话,我只好采用断尾求生的方法。”

蔡文敏一脸的不可置信,哽咽着说:“哥,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

蔡文涛痛心的说:“阿敏,你以前也不是这个样子的。”

车子驶出蔡家大宅没多远,舒娅突然喊:“停车。”

楚杰没有半点犹豫,立即把车子开到路边停下,侧过身看看她的脸色,他拿起手机说:“我马上打电话叫人来。”

舒娅奇怪:“叫人来做什么?”

“帮你出气呀,我一个大男总不好直接和一个女人对上吧,别急,我这就把安琪和秋姐找来,有她们两个在,你想怎么收拾蔡文敏都成。”

“你开玩笑吧?”

“把气闷在心里最不合算了,别人还没怎么着,先把自己给气坏了,”他说得正儿八经,“安琪吵架厉害,骂人跟唱歌似的,能骂上一个小时不重样而且没有一句脏话,当年小江被她一骂倾心;秋姐是跆拳道教练,黑带高手,扔个人跟扔沙包似的,当初阿猛和她一战生情;什么叫打是情骂是爱,那两对给充分演绎出来了。”

舒娅终于“噗”一声笑了出来,郁结在胸口的那股闷气也随之消散了,抬眼望见楚杰正含笑看着自己,双眸中流露出真切的关怀,还有几分宠溺的纵容,她有点不自然的移开视线,轻吁一口气:“杰哥,我可以问你一些事情吗?”

“你问吧。”他习惯性的拿出烟盒,看一眼舒娅,又把烟盒放下。

舒娅把蔡家兄妹关于资金流失方面的话复述了一遍,不解的说:“听他们的意思是二哥把钱给圈走了,可是二哥人还在这里,钱能到哪里去呢?”

提起这件事楚杰就觉得好笑:“蔡隽峰也算是个神人呐。”如果只单纯的转移侵吞资产,蔡文涛还能通过司法手段把钱追回来,然而,蔡隽峰却是把所有的钱作为善款以蔡氏企业的名义分散捐了出去,让蔡文涛有苦说不出。当然,蔡家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至少现在蔡氏企业的公众形象好极了。

楚杰边说边笑:“你去网上查一下,就知道蔡氏企业董事长蔡文涛当前的知名度有多高了,号称国民第一蔡,还拥有了不少粉丝,叫作‘菜子’。”

舒娅也觉得挺搞笑,可想想蔡文涛的窘迫处境,如果把这事当笑料,似乎太不厚道了,只好忍着笑,又问起蔡文敏所说的关于赎房和注资的事

“怎么都归在我头上了呢,出钱的人明明是惜若。” 楚杰想一想,大致明白了蔡文敏的意思,笑着摇头,“蔡文涛还不错,他妹妹就太急功近利了。”

原来杜惜若和蔡文涛早有约定,蔡文涛帮她送信,她扶持蔡文涛东山再起。恢复自由后,杜惜若急着回美国总部处理事务,就把蔡家的事暂时交给了楚杰来处理。其实,杜惜若为人处事向来一诺千金,既然她已承诺过蔡文涛,蔡家东山再起根本就不是问题,除非蔡文涛本身是一滩烂泥扶不起。而所谓联姻,从头到尾都是蔡文敏一个人在自话自说。

“也许她不是为了联姻,只是单纯的为了你这人。”一想起蔡文敏的那些话,舒娅心里就很不舒服,“她说她比我更适合你,可以辅助你的事业,还说我除了吃喝玩乐,其他什么也不懂。”

“哦?”楚杰的目光在舒娅身上溜一圈,捏着下颌,笑得意味深长,“你刚才那么生气,难道就是因为蔡文敏说的这些话?”

舒娅脸一红,答非所问:“杰哥,如果我利用了你,你会不会生气?”

楚杰挑眉:“比如?”

“比如现在,请你调转车头,我们回蔡家去。”

车子很快又驶回了蔡家大宅,门卫一看是楚杰的车子,直接给放行了。舒娅下车后,一路小跑直奔主宅后方的平房而去。 刚跑到门前,就听到“砰”的一声巨响隔门传了出来,似乎是重物摔落地上的声音,紧接着里面传出蔡文敏尖锐刺耳的声音:“舔呀,像狗一样的给我舔干净。”

舒娅一下子撞进了门内,看见蔡隽峰连人带轮椅一起倒在地上,一碗连狗都不会吃的馊菜剩饭砸在他面前,他脸上和身上都有饭粒和菜汁。蔡文敏站在他身前,面带讥讽的冷笑,一只穿着高跟鞋的脚正踩在他手上用力辗压,蔡隽峰紧闭双眼浑身颤抖,却死死咬着牙关不吭一声。

舒娅发疯似的冲了过去,用尽全力狠狠推开蔡文敏:“滚——。”蔡文敏踉跄后退,重重跌倒在地上。舒娅也双腿一软,跪坐到地上,搂住蔡隽峰形销骨立的身体,泪如泉涌,口中呜咽着一迭声喊:“对不起,对不起……”

楚杰站在门外,看看痛哭中的舒娅,再看看狼狈的蔡文敏,抬手按了按脑门,真头痛,这下子更难说服舒娅不再过问蔡隽峰的事。蔡文敏羞愤难当,恨不得把身子蜷缩成一团,仿佛这样 ,所有人就不再看得见她。

很快,蔡文涛闻讯而至,看一眼室内的情形,已大致猜到怎么一回事。他面色晦暗,一言不发的扶起蔡文敏,准备先带她离开。临近门口,蔡文敏突然挣脱蔡文涛的手,恶狠狠向舒娅扑过去。楚杰的身体如条件反射般,几乎瞬间挡在了舒娅身前。同时,蔡文涛也拦住了蔡文敏,双臂紧紧挟住她,用力拖她离开。蔡文敏一边竭力挣扎,一边冲着舒娅嘶声大骂:“都是怪你,贱人、贱人……”歇斯底里的样子形同癫狂。

楚杰阴沉着脸,蔡文敏的辱骂令他很生气,可她现在的样子显然不太正常,而且,他也没有直接对一个女人动手的习惯。楚杰正想着该用个什么方法令蔡文敏闭嘴时,身后伸出了一只手示意他让到一侧。舒娅走上前,挥手“啪”一声,于是世界安静了。蔡文敏捂住脸怔怔看向比她高近半个头的舒娅,舒娅居高临下冷冷盯住她:“我后悔当初帮了你,很后悔!”

楚杰心中感叹:卧槽,女王!

蔡文涛定定看着舒娅,脸色惨淡。

……

舒娅执意要留下来照顾蔡隽峰,楚杰知道她这个时候听不进任何劝告,只好自己先去上班。临走前,他拍了拍蔡文涛的肩:“你妹妹,最好给她找个心理医生吧。”他并不认为蔡隽峰值得同情,也不认同女人应当以柔弱为美,但化身暴力女,以虐人为乐,就说明心理有问题了。

送走楚杰,蔡文涛双腿如灌铅一般,步履蹒跚走进书房。他觉得累极了,明知道有一大堆事务等着处理,却伏在书桌上,一动也不想动。顾念母亲和妹妹受了不少苦,他对她们多有纵容,结果,母亲有家不归,说是在蔡家耗了一辈子,只想余生为自己活几年,唯一留在身边的亲人变得面目全非。他与蔡隽峰之间的恩怨,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化解得了,也没有打算去化解,但对方已经残疾,他能做的顶多也只是任其自生自灭、不闻不问,从没想过要虐待对方来出气,更没想过把妹妹变成个虐待狂。泪水不受控制的从眼眶中渗出,慢慢洇湿了衣袖。

外面传来轻轻的敲门声,蔡文涛坐直身体,把双眼、脸上的痕迹清理干净,又整理一下衣裳,在镜子里看到自己与平常无异,才去把书房的门打开。

舒娅站在门外,神色还算平和:“二哥睡着了,我想和你聊一聊,可以吗?”

蔡文涛侧身让她先进入房内,再把门掩上,细心的留了一条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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