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接着,听到楼下马路上,汽车喇叭,在狂揿一气,不用说,两位主角到了。
已经卸完了妆的呼日格玛,推开保姆,走到窗口,朝底下喊:“那就劳驾二位上来吧?”接着“哼”了一声:“甩什么大牌架子?那个谢雯雯,戏不怎么样,明星派头倒先端起来了。三年前,在我那出《清宫秘史》的戏里,当小宫女,还想拜我作干妈,求我提携她呢!”那两个争执着的导演和编剧,没心情理会她。
“‘情魔’!”王家斌把怀里的婴儿,放下来,和耗子理论。
“‘情仇’!”谭可天倒在沙发上,一副寸土不让的样子。
“你要不改,耗子,别怪我手下无情——”王导把脸一黑。
“哪怕你把我献给电影厂小招那些家伙,我也不会改成‘情魔’的。”那鼠须扎煞起来,“要不然,咱们拜拜——”
“拜拜就拜拜,编剧哪儿都能找到,一抓一大把。”
“可你这样被老婆导演的导演,倒确实天下难寻呢!”
“耗子,你活腻了不是,把老娘搅进去?”话音未落,那一堆肉扑了过来。德子顾不得马上出现的头疼,连忙架住。这时,门开了,刮进来一阵浓烈的香水味,差点熏他一个跟头,德子想,自然是那位谢雯雯了。随后,像首长一样的杨子平出现了。
“同志们好!”
德子顿时觉得自己的记忆,出了什么问题,怎么这个进屋的杨子平,跟他几年前处理的情杀案主角,有哪一点相似呢?
大概被称作明星的人,或者自以为是明星的人,都有这样一个特点,就是他以为你一定想认识他,而明星不一定非要认识你。因此你主动接近明星,是正常的,而明星不一定要理会你,也是正常的。所以,杨子平和谢雯雯,没有把屋子里的他当回事,是不足为奇的。
他们大概以为在场的德子,是来找明星签名的呢!因为见他手里捏着记事本。其实他拿记事本,只是因为其中夹着这帮艺术家的联系电话。杨子平误会了,用他在电影里那深沉得要命的声音,对德子说:“影迷的虔诚,好让我感动。好吧,你就别站在这儿等了,我来给你签名——”
爱出风头的谢雯雯,遇上这种场面,怎么能落在人后呢!“我现在根本不敢去人多的场合,一认出来,就被包围。那次首映式,我的手脖子,都签肿了,连忙送到医院,你们猜大夫说什么?腱鞘炎!差点让我住院。”
“够啦,够啦!”呼日格玛走过来:“二位!别来神啦!这部戏就是写他们的,他负责领我们去体验生活的。”
“哦,哦——”杨子平马上把他的双手握住,一脸领导人的风采,连语气都是作指示似地一板一眼:“这是一个需要英雄的时代,银幕上,屏幕上,要有光辉的形象,来鼓舞人民。所以,像我演正面人物的人,就得考虑,哪怕在日常生活中,一举一动,也要起表率作用的!”他侧着头端详他:“我怎么好像哪儿见过你似的?”
也许这个扮演正面人物的大演员,太一本正经,那个念《哈姆莱特》台词的情杀案主角,未免过于荒唐,两人相距实在太远,德子保持了他作为一个侦察员的审缜,没有再说什么。因为他那严肃正经,举止不苟的神色,他怀疑自己,也有搞错的可能。
呼日格玛对德子说:“人基本齐了,主创人员就这几位,你看,你是不是给大家说说——”
德子渐渐品出来,这几个人当中,就这位膀大腰圆的女制片,比较接近正常人,头脑清醒,对于世道人情,还不算怪得太出格,这大概也是得由她来制片的缘故了。他随即把案情进展讲了,行动的想法也讲了,领导上的安排,和一些注意事项,都一一讲了。
“怎么样?”他问导演。
王家斌还为剧名的事,跟耗子憋着气,耗子也为有人竟然改他的剧名,而恼火不已。呼日格玛只好替她丈夫回答:“那还用问,深入生活呗!”
谢雯雯有点天真,也有点装天真,不断地打断他。有多远啊?怎么去啊?能不能打电话与外界联系啊?住的条件怎么样啊?有没有卫生设备啊?……
“雯雯,你是不是让人家讲完?”杨子平说。
“你不去,当然不必关心了!”
“年轻人,说话要负责任哦!”杨子平用拖长了的首长腔讲。
“你刚才在车上对我说的。”
“要是走过场的体验生活,我是不感兴趣的。如果能够参与到破案的过程中去,我想,这是很有意义的一次创作实践,对于今后创造正面角色,是有益的。我怎么能不去呢?歌厅的事再忙,我也不会放弃这样一次宝贵机会的。”
谢雯雯说:“我不唱高调,我是好玩才去。”她问德子:“你告诉我,一定很有情调的吧?我这样想,又紧张,又浪漫,肯定非常罗曼蒂克!”
德子说实话:“我想,在那荒郊野外,大草甸子里,怕不会太有趣。”
“那是不是有危险呢?”
“因为只是一个偷车的普通案件,一般来讲,跟踪啊,追查啊,顺藤摸瓜啊,无非麻烦、费事、耗时间,应该说,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不过,我还是好怕好怕的。呼大姐,你还是给我们买保险吧!”
一提钱,呼日格玛火了:“小谢啊!一个傻瓜提出的问题,一百个聪明人也回答不了的。你放心,大敌当前,你在我后头好了,有原子弹扔过来,我这块儿,还不能把你挡住?”然后喊那两个顶牛的人,“你们俩今天吃了枪药啦!怎么连个屁也不放啊!”
杨子平问:“怎么回事,这两个人像斗鸡似的?”
“为剧名嘛!其实八字还没一撇呢!”
“‘喋血情魔’!我是导演,我就这么定了!”
“‘喋血情仇’!我中国第一侃的本子,还没人敢改一个字呢!”
杨子平想了起来:“不说我还疏忽了,真是可以集思广益,好好商量商量。几位影坛朋友,听说我接这部戏,主要写我出生入死,和那些犯罪集团,和盗贼匪徒的一连串斗争,都建议把剧名叫作《嗓血情史》,更合适些。”
谢雯雯跳起来:“你们这三个剧名都不行,我可把话说在前头,你们让我去拉赞助,好,没问题。可人家掏钱是冲着我的,我是女一号人物,这部戏的剧名,不把性别特征强调出来,怎么行?他们说,‘喋’,‘血’,‘情’,三个字可以不动,第四个字,要突出一个‘女’字,必须叫《喋血情女》,支票才肯划拨的。”
“哇——”满屋大哗,把那个到现在还未换成尿布的小孩,都吓哭了。
如果不是电话铃响,如果不是科长有急事找德子,偷车案有了新情况,让他赶紧回科里一趟,他估计光这四个剧本名字,就够他头疼一阵的了。
“那我先回去机关一趟!诸位老师!”
杨子平在戏里,从来演领导干部,不是部长,就是省长,要不就是铁打的英雄,无畏的战士,永远沉着稳健,目光敏锐,永远英明正确,光荣伟大。他拍着德子的肩膀,“你不要着急,我们会等着你,听你的好消息!”
德子差点笑出来,这动作,太像戏里的首长,鼓励部下去完成一件什么重要任务似的。看他一言一行,无不光明磊落,他相信自己大概看错人了,那个情杀案主角,肯定不是他。但呼日格玛打量杨子平的脸,话里有话地问他:“看起来你心情不错?”他又觉得他们之间,并不像小米或者像他一样敬重这位专演正面人物的人。于是,又觉得他那神态眉眼之间,确实有熟悉的地方。
于是,他这样总结这些人,倘不是比正常人缺个心眼,或者哪一部分的感觉神经,还没有长好;就是他们比正常人更精,或者精过了头。德子只能这样来解释他刚认识的这些朋友,所发生的一切了。
他下到楼底,碰见捧着纸尿片走来的小米,眼睛鼻子全被大包小裹挡住,走路都踉踉跄跄。
“我的天,小米,你把百货公司都买来啦!”
“德哥,你不明白,只要一成立剧组,哪怕买几口棺材,都可以当道具报销的。这你就不在行了!”
他笑了。
“德子,这有什么好笑的?”
“小米,我可不是笑你!”
“那你笑什么?”
“我笑这世界,你明白吗?”
六
回到科里,别人告诉他,“科长家里有点急事,先走一步。她要你把这个失主撤案的情况,了解一下,然后找她去。”
“别的还说了些什么?”
告诉他的这个人,晃了晃脑袋。
也许是多年合作的缘故,他比较了解敏莉,没有什么态度,不说一句话,并不意味着问题简单。他走进会客室,二犊早站在那里了。
“你要撤案!”
“是这样,奔驰找到了,我也就认命了。算啦,钱这个东西,该是你的,就是你的,要想到吃官司那几年,就没什么想不开的了。”
“那辆奥迪呢?不找了?”
“俗话说,破财免灾吧!这年头,挣点钱,谁都眼红你,算计你,他们眼下不就偷我的车,还没要我的命吗?我看行了,拉到吧,到此为止,求个平安吧!”
“怎么找到的,这辆奔驰?”
“有人来个电话,说在国道多少公里停,司机一去,好好的,就开回来了!”
“车上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他摊手。
“那么对方打电话来告诉你汽车下落时,你的录音带呢?”
他摇头。
“二犊,你我打交道多年,可以说是知己知彼,至少在撤案之前,把我们应该知道的东西,全告诉我们才是,否则,就有点不够意思了!”
这个老对手,笑了。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盘磁带,交给德子。“大侠,我服了你。”
接着,他就坐进他的宝马,告辞了。
德子以最快速度,赶到科长家,偏偏大楼停电,好容易爬上十楼,没想到还碰了锁。敲了好一阵门,邻居也是本单位的,开门出来,见是他,很奇怪:“德子,你不知道你们科长,在医院陪她先生吗?”
他吓一跳。“怎么啦?夏老师他,出了什么事?”
“不是刚开了刀吗?突然大出血,差点都休克了,医院这才把家属找去!”
我的天哪,站在楼道里的德子,愣住了。倒不是夏老师曾经教过他刑事侦察这门课程,也不是敏莉是他的顶头上司,对他很器重,只是觉得自己太差劲了,太粗心了,从来没有设身处地替这个女同志想一想。
她该多难啊!
他敲着自己的脑袋,干这一行,断不了生生死死在一起。而每次,都是她像老大姐保护他们这些年轻人的。而反过来,对于她,又做了些什么呢?
细想想,科长这么一个女同志,真是不容易啊!虽然她从来不讲什么的,可显而易见,丈夫病在医院里,婆婆还要她侍候,现在,更挠头的,孩子小学毕业,面临着升重点中学,需要一大笔赞助费。这些事情头绪未了,夏老师的病又加重了!
他到了医院,见到满面愁容的科长,才后悔不该来打扰她了。
“怎么样?夏老师他?”
“总算把咳血控制住了,德子,你没见,当时那血流的,真是把我吓坏了!”
“现在,不要紧了吧?”
“大夫说,应该不会再发生这种现象了!”
她年老的婆婆,她那小学毕业的儿子,都在观察室外的长凳上凄凄惶惶地坐着。德子其实不是心肠很软的男人,他是从部队转业的,上过火线,见过生死,轻易也不大动感情。但看到这一家老的老,小的小,看到敏莉那种心累的样子,他不禁眼睛湿了。好在病房走廊里,光线暗淡,倒没被科长发觉。他记得,那个中国第一侃曾经说过,他不相信,也没见过英雄人物。当然,轰轰烈烈的英雄,是不多见,但这些默默的,无声无息的,甚至忍受着痛苦的人,像科长这样一个小小的人物,要是艺术家们多体会体会的话,也许就不会那样大言不惭地说了。
他又坐了一会,好几次,话到了嘴边,还是把那盘录音带的事,咽了回去。然后,他站起来,要走。还说,晚上他来陪着夏老师。科长是绝对明白一切事理的女人,什么也瞒不住聪明透顶的她。她送他出了病房,才站住说:“德子,你也在科里干了好几年了,该知道我的禀性,你晓得我最烦什么吗?”
他不吭声,站在那儿,用脚蹭那块地砖。
“我就怕人可怜我!”虽然声音很低,但听得出她那决不需要怜悯的庄严。
德子倒也不是辩解,他说:“夏老师教过我书,我是他的学生,这有什么?”
“我不是说那些,难道因为老夏病了,我就可以要你们照顾我放下工作,不做了吗?你给我说正题吧!”
“科长,你先管夏老师,好不好?”
“德子,我在问你工作——”她脸又板了起来。
德子不得不把那盘录音带交给她:“这背后,可能要比想象的复杂。我想再接着调查下去!这伙盗车的,二犊都不愿惹了,可见不是一般蟊贼!”
“你听了吗?让技术科检查了吗?”
“还没来得及。”
敏莉说:“好吧,这事我办。德子,你先把郊区那个监视哨上的同志,撤回来。给偷车的团伙造成一个错觉,以为我们真的接受二犊撤案的请求,有可能很快到窝点来把车搞走,因为,奥迪车总窝藏着,也怕败露,可放着肉不吃又嘴馋,所以他们一定要想法,把车开到外省市脱手的。”
“那得立刻行动才好,可体验生活的演员,怎么办?”
敏莉想了想,犹豫地说:“那就让他们跟着?你看你吃得消嘛?”
“如果,不怕蚊虫小咬的话,在那草甸子里猫着,倒是个让他们体验生活的好地方。不过,要是盗车贼不出现呢!白蹲一夜?”
“那太正常了,这不正是可以尝尝,干我们这一行的不容易嘛!”
等他一切安排好,来到皮裤胡同,敲开王家斌家的门,屋里只有给他开门的小米,和那个换好了尿布的婴儿。小米一见他,如释重负。“行了,行了,这下我可脱身了。”
“他们人呢?”
“你一来电话,说今天晚上有行动,一个个都去做准备工作了呀!”
“你怎么要走?小米!”
“说心里话,原来站在远处,看这些明星,心里崇拜得不行。可靠近了这么一看,也就不过如此。所以,德哥,对不起,我不想奉陪了!”
“小米,小米!”
他甩开德子,告诉他:“别忘了给孩子喂水。隔一个小时,喂奶。还有,杨子平说,他歌厅要安排一下,可能晚一会儿,我看他,这个永远的光辉形象,玄!还有,耗子今晚上不是要‘传’《贵妃艳史》吗?能来则来,不能来,你也别等了。再有那个谢雯雯,说要到电台去一趟,在那等着,没准也是个脱身之计吧?”
出乎小米意料之外的,他的这位爱头疼的同事,居然没有抱着头哼哼。
“行,德子,还有心情笑?”
他对走了的小米背影说:“你以为我会哭吗?”
从电话联络中,知道那些配合他行动的科里成员,各自奔赴该去的地方。而他,一直到下午三点,给孩子水也喝了,奶也喂了,那些出去采买,做准备工作的艺术家,还不见影儿。他有点着急起来。
好在,有人开门,接着,德子眼一花,以为来了特警行动大队呢!穿着迷彩服的王家斌,还有呼日格玛,站在他面前。没把德子笑晕过去:“你们这是干吗?”
“不是要深入虎穴,潜伏在大草甸子里吗!”
德子望着呼日格玛那身装扮,像大肉肠一样。“真难为你,买这件大号迷彩服,挺不容易的吧?”
“要不我们早回来了,为这件衣服,跑了半个城——”她招呼她丈夫,下楼帮小保姆把东西搬上来。一会儿,屋里就成了杂货铺,什么蚊香、杀虫水、避蚊帽啊!什么饮料、食品、固体酒精啊!纸巾、纸餐具、气枕头啊!摆了一地。
“打算在那插队落户啊?”当他看到小锅小炉子,脸都变了色:“你们两位积点德吧,固体燃料万万带不得,弄不好,咱们先就成了纵火犯啦!好了,该走了!”
没想到下了楼,发现耗子戴着养蜂人的大纱罩,在车旁边靠着哩!德子问:“嗨,你不是要‘传’什么《贵妃艳史》吗?”
他倒实在,“大草甸子里一躺,这是多好的神侃机会。你别以为我光看钱,人活着,钱,得要,事情,还得干的。”
车开到电台门前,背着睡袋和微型组合音响的谢雯雯,向他们招手,旁边还有两三个记者,劈哩啪啦地给她拍照,好像马上要阵亡似的,摄影留念。耗子说:“有这位姑奶奶在,还潜伏侦察个屁,等于向全世界敲锣一样!”
车一停下,她兴冲冲跑过来问,“有一个记者铁哥儿们,想跟着一块去深入虎穴,可以吗?”
“你以为我们去逛庙会啊!雯雯,你做做好事,别添乱啦!”呼日格玛拉她上车,直奔水库而去。
谢雯雯遗憾不已,一路上埋怨:“万一我壮烈牺牲,连一个特写镜头,也留不下,我的那些影迷,岂不是要伤心死啦!”
德子开着车,心中想,这些朋友,所以有一份近乎可怕的天真,肯定头脑里有一部分还处于童稚期,至今,好几十岁了,还没有来得及成熟。
七
一直在水库等到天色完全黑了,也不见杨子平的影踪。
“不管他了!”制片说:“到草甸子还得走一阵呢!”
“光辉形象总是这样的。咱们走罢!”耗子骂骂咧咧。
其实,露宿在草甸子里,除了蚊虫多得不堪其扰外,和在城里家中一样,没有什么分别。要是没有谭可天那架据说能夜视的望远镜,也许只不过是一次喂蚊子的野游罢了。但第一侃,却给大家开了个不大也不小的玩笑。
也许感到新鲜有趣,谈笑了一阵,各自进了自己的掩体。夜深,露水也重,大家终于困了,很遗憾没有发现什么情况,道了晚安,准备度夜。
人们还没合上眼,突然,谭可天轻声地叫着德子。“不好!”
这几个人,马上警觉地抱成一团,“天哪!出了什么事?”
“嘘!我在望远镜里,看到一个人影,又一个人影,不好,又一个人影,好像把我们包围了哎!”
“大家把手电筒关掉——”德子说。
完全没有灯,伸手不见五指,谢雯雯恐怖地叫了起来。
“求求你,别作声。”呼日格玛吼她。
她丈夫捂她的嘴:“你这样大声嚷嚷,不更暴露了嘛?”
耗子念念有词地:“他们站在那儿,又走过来了!哦,停下了,不好,过来了!”耗子一边端着望远镜看,一边念叨,一边往后退着。于是,王导拉着他老婆,他老婆又拖着谢雯雯,飞也似地跑开去。
德子拦不住这胡乱奔跑的四位,只好跟着撤。好容易停下来,那个天下第一侃拿起望远镜一看。“天哪!那几个人影,还在跟着我们!”他又要跑,德子一把拽住。
“给我看一下!”他接过来一瞧,不禁乐出了声。“你从哪儿弄来的破烂货,什么人影呀!根本就是对焦距用的光标,你给我算了吧!”
“回来吧,回来吧!”
一场虚惊以后,心累腿酸,一点精神也没了,在这枕着大地,盖着夜空的新环境里,睡得更香。
他们谁也不知道,这时倒有一个人影,朝这儿走来。
德子迎过去:“科长,是你!”
“他们都休息了?”
“你干吗来呢?夏老师那儿你不该走开的。”
敏莉拉他到一边,悄声地告诉说:“那盘录音带,经技术科鉴定,是做了手脚的。把重要的一句话,洗掉了。”
“这二犊——”
“我去找这个家伙,警告他,‘跟公安局开玩笑,你得前前后后把篱笆墙扎得密实一点!’我把那盘录音带拍在他面前:‘二犊,不管怎么说,咱们打过交道,有过来往。所以,我只当没见过这一盘录音带,可你得把没洗的原带交出来,否则,你也晓得的,会有什么后果?’”
“他怎么办?”
“交出来了!”
“录音带上有什么?”
“那伙盗车集团的人威胁他,再追下去,那奔驰车上的子弹孔,就要穿透他!我们检查了那辆车。果然,后箱盖上有一串枪眼。”
德子倒抽一口冷气。“这么说,他们手上有家伙——”
“因为有这几位艺术家,要保证绝对安全的,所以报告了上级,也采取了措施,我就赶紧抓了辆车来了。”
他,其实是个硬汉,此刻,也忍不住激动,“科长!你……”
“你什么也不要说了,谁让我们是干这一行的呢!”
这时,夜深人静,万籁无声,忽然间,谢雯雯带来的音响,大概事先定了时的,传出来音乐台女主持人那亲切的声音。她说,有一位雯雯小姐,特地点了一支歌,这支歌的名字,就叫《一起走过那无忧的路》,献给此时此刻和她一起守望着,一起等待着天明到来的好朋友们……
接着,便是那支充满温情的歌声,在这大草甸子上,轻轻地回荡着。
可只有德子和科长,在微笑着倾听。那位点歌的小姐,缩在她的睡袋里,那些她想让他们听歌的朋友:连孩子尿布也换不好的导演,不停地改自己名字的制片,还有欠人家八十集电视剧的中国第一侃,早沉醉在梦乡里了。
那一夜,这四位体验生活的演艺界朋友,根本不知道,整个夜晚守在周围,担着心,眼都不敢合一下的,除了德子,还有他们没见过面的科长。
天色刚刚透出一点鱼肚白,她,就离开了。
德子望着她的越来越朦胧的背影,心里想:这个有着各式各样人的世界,也许永远就是这个样子的。
她,不是又和往常一样,开始她新的并不轻快的一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