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案不能食,拔剑击柱长叹息。
丈夫生世会几时,安能蹀躞垂羽翼?
——《拟行路难》鲍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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斥候陆续返回,通报了有大批鲜卑虏骑正在靠近,至少有三股,每股都在六百骑左右。合计约有二千左右的索虏骑兵,在数量上完全压倒了康朱皮带下山的四百多骑和一千多步兵。
义军抓紧时间,尽可能靠莫氏的车垒构筑防御阵地,查漏补洞,填补缺陷,把新兵和救下的百姓放进车阵中心,骑兵也尽可能收拢,形成步兵与大车在外,骑兵在内的态势。
俘虏来不及甄别,统统捆好塞在一块,甚至在其中混杂了不少先前被鲜卑人掳来的杂胡男女和被商胡贩卖的奴隶,任凭他们挤作一团。
各色人像冬天取暖的仓鼠般茫然聚拢,互相推搡叫骂,蠕动乱拱,试图从别人处获得一点宝贵空间。王波带着面色不善的大驼军看押俘虏们,土匪可不想死在这里,便把怒火尽数发泄在俘虏们身上,稍有不悦便拳打脚踢,不一会儿,车垒里就安静了下来。
李恽见侄儿的部队如临大敌,也不敢托大,便带着雁门边军在车营边布阵。
尽管李始之极力相邀,拉拢下叔父大哥入车阵屯守,官军却仍不肯与这些奇怪的同袍并肩作战,而是在车营右侧按照官军的习惯布置。
狠狠地朝弟弟的方向瞪了几眼,恨不得把“现在没空,待会再算帐”的意思通过目光传递过去,李起之系好兜鍪,挂好马槊,紧好弓弦,摩拳擦掌,跟随叔父在官军骑阵前来回踱马,给同袍们鼓气,提醒他们准备与大队索虏厮杀。
官军随队的兵阴阳抓紧时间,按照沿袭自汉代边军的传统迷信,在骑阵的两侧插上几个木制的人偶。
这几个木偶制作粗糙,木质一般,只用墨线勾勒了口鼻,写上“代人”二字,可谓粗陋至极,却引得不少官兵虔诚地对这他们致礼,默默在心中祈祷,渴求“代人”能够起作用,在接下来的残酷厮杀中为活人替命。
官兵为自己的性命祈祷,鲜卑人也在行动,视线里的烟尘越来越浓,越来越大,数十名鲜卑骑兵冲出烟尘,远远地绕着车营和官军骑阵开始巡弋,试探防御者的弓弩数量与射程。
“没有命令,不许射箭,都给我稳着点!”
防御者死寂一片,只有官军骑兵的金声与义军的队长军正的吆喝声在回荡,所有所人都神情紧绷,攥紧手里的投射武器,还好没一人走了弦,否则大伙肯定一紧张,就把箭满天乱放了。
李恽又望向三侄儿的方向,当面的敌骑愈来愈多,而义军大部却阵型稳固,并不惊慌,车与车的空当里填补了贯甲持矛,握弩执弓的精锐,那些老兵面朝前方,连交头接耳或者左顾右盼没有,至少阵表的那些兵,除了一些人在前方忙碌着插长短矛来作简易拒马,其他人都在等待号令,没有一丝一毫的乱象。
“端得是好兵,是侄儿你练的么?还是说......”
李恽一看便知,至少站在前面的人望上去都是青壮,但也是历经好些厮杀的老兵,不是什么乌合之众或者裹挟的乱民,最近何处在打仗呢?那就不言而喻了。
数千名鲜卑骑兵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几杆挑着羊皮的大纛映入所有人视线,须臾间似乎就要把车营与官骑围得水泄不通。
“索虏远来,必然疲惫,杀吧,叔父!我来打头阵!”
李起之目光恨恨地望着如黑云般压来的鲜卑兵,哪怕与三弟合兵奋战,他们的人数也是处于下风。
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趁索虏立足未稳,仿效李广之子李敢数十骑贯匈奴四万骑的功业。毕竟索虏抄掠已饱,正在返途,斗志必定不高,雁门边军正是抓住这个时机反击,没想到......
“不行!”
李恽一指对面,李起之顺势望去,见有批索虏黑甲兵极有章法,不仅盔甲矛弓齐全,一人数马,以备马驮盔甲以节约马力,还分为数队,轮番下马披甲,甲骑前驰掠阵,以观察官军和义军动向,为后队披甲赢得时间,这些索虏配合严密,不留破绽,令人叹服。
另外几面大纛之下,各有上百早就披甲完毕的精锐索虏列阵完毕。李恽晓得,这些人都是索虏大头领的血亲、义兄弟、忠仆,武艺精湛,各有奴婢备马为其驮运和披挂铠甲,养精蓄锐,时刻准备厮杀,若官军贸然冲锋,被几路索虏精锐围攻,后果不堪设想。
最关键的问题是,对面索虏看上去至少有三四股人马,并不知哪一路是主帅,幽并边军骑兵虽自汉末以来就擅长以主将带领少数精锐冲阵斩将的战术,可也得找到索虏主帅,一击毙之,才有转机啊!
官军只得忍耐,义军更不必说,康朱皮没想早早把刚才还厮杀良久的骑兵派出去反击,还督促他们在车营里抓紧时间休息。鲜卑索虏便抓住机会,从北、东、南三个方向围困车垒,却只留西面大开,不布置骑兵,围三阙一的战术意图不言而喻。
在车营上空盘旋良久的大鹰呼啸而下,稳稳地停在依旧是全身黑铠,骑乘那匹介黑甲乌骓马的祁种民胳膊上,她若无其事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新鲜羊肉,亲自喂给她的宠鹰,作为它捕捉到敌人准确位置的奖励。
随后祁种民带着几个亲卫跨马出阵,那亲兵嗓音嘹亮地用汉语传达主将的问询:“对面可是并州康神仙,康部大,康天师的人马?”
军旗认得,绝不会有错,先前逃亡的鲜卑骑也汇报了敌方的战法,这种简化版乌桓突骑的骑矛冲锋战术,祁种民在上谷就熟悉得很,情报一综合,必定是康朱皮的人马,只是不知他本人在不在此处。
“三郎,你去和祁莫护跋对话,先不要让她晓得我在这里。尽量拖延,我等阵型愈坚,让索虏知难而退。”
康朱皮躲在人堆里,身后跟着他精选出的射箭好手,均配了强弩和硬弓。他也一手提溜着挂好弦的弩机,箭头指地,一手伸直,翘起大拇指,轮流闭眼,简单估了下距离,试图寻找射杀祁种民的机会。
他本没打算和索虏精锐命换命,只想打鲜卑人薄弱的后队,却引来了祁种民和好些鲜卑精锐来坏事,这令康朱皮十分恼火。
弩箭还是够不着,这乌桓娘们精得很,扯着嗓门嚷的同时保持安全距离,她又是人马具铠,浑身上下没几处露着,六石弩打中了也不一定有用。
“说何?如何说?”李始之吞着口水,却不敢回头看姊夫,近二千名鲜卑骑兵虎视眈眈,有如黑云压城,他既担心亲人的安危,又面临紧张,一时不知如何对答。
“部大,还跟这羔儿妇人废话什么?我去把她擒了,慢慢地用她,非报咱耳朵的仇不可!”康武想起与莫护跋军对阵时丢的耳朵,不禁跃跃欲试。
康朱皮翻白眼,嘟囔脏话,只得尽力压制亲兵一如既往的躁动,官军都没冲,他们更不能冲,还得想着怎么教妻弟说话。只可惜手下大部分人还都是这般的莽夫,聊天嘴炮啥也不会,砍人杀人奋勇争先,就没几个能好好说话的人。
“不急。三郎,你就直接问她,为何要背弃我与她的盟约,又引索虏入关?如此背信弃义的人,嗯,也配做道民?对得起三官与道君么?”
康朱皮见没有机会放暗箭,便欲交代妻弟去喷祁种民,可话音未落,就听祁种民又喊:“我想与康部大上谷一别,已有好几个月,今日得见康部大兵马,甚是想念啊!不知康部大近来可好?”
“想啊,很想啊!我家部大很想念你啊!”
不待李始之话答,支禄就跳了出来,把他部的羊头队旗擎起,在队前一蹦三丈高,风势恰到好处,把他的喊声送出半里外:“祁大莫护跋,像你这般的妇人,又年长,又美貌,又能骑马舞枪,我家部大最最欢喜了!你有没有心思,做我家部大的新妇啊!”
“嘿,你这粗胚,瞎唤些什么?”
康朱皮一听这话,气得没叫出来。而听见支禄的说辞,亲兵队里那些上党旧羯兵顿时哄堂大笑,他们人数日渐稀少,悍勇却不减反增,刀口舔血已成习惯的他们抓住着难得的机会,一个个高举矛枪,大声嚎叫配合支禄的骂阵,士气高昂,让人实在不好喝止。
“可惜啊!我家康部大已经有两个神仙般的妇人了,你来也只能排老三!嘿,说不定,康部大和大巫天师睡的时候,你还得在帐篷外等着,吹吹风,听听喊!不过你也不要急,咱康部大年轻,或许一次来三个也行,像咱李三郎不是一晚上四个么!”
“来啊,不会亏待你的,好处有啊,康部大可是元光降下的神仙,他的妇人当也是神仙,你还做何凡人?不如来和康部大,练,练什么什么龙虎术,成神仙啊!哎呀,这可是咱儿郎享都享不到的福气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