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脑子里的胡思乱想赶了出去,康朱皮赶去检查俘虏,他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路过集市的时候,康朱皮只瞟了一眼,看到的还是一副万物凋敝的样子,大部分的生产活动都停滞了,基本没有贩卖日用品或农产品的平民,反倒是还有不少商人正在贩卖来路不言而喻的大宗战利品,地上摆着许多古董珍玩,珠宝首饰,衣服丝帛,还有食具寝具,大型家具之类。
集市里原本还囤积了一种特殊“商品”,奴婢。上谷本来沟连塞外和中原,市集上充斥着各类因灾荒、穷困、战乱不得不沦为奴婢的各族人士。去年上谷灾荒,这人才市场更是卖不动价,许多奴婢沦为乞丐,唯乞一活,康朱皮打入沮阳后,自是将他们尽数释放,编入义舍,理由很简单:
“我的治下不允许有奴婢和奴材。”
于是,被释奴婢、义军以及一些胆大的商人一度联手,想把已经破家残门的大户子女卖到市场上做奴的打算,亦被康朱皮尽力禁绝。
军管毕竟还是军管,康朱皮全力采购马匹和骆驼,将大户所用的车与穹庐也尽数吃下备用,同时麾下义军亦以队为单位,用公库的钱财采购所需的物资,例如新衣布帛,牛马牲畜,干粮油盐,乃至其他义军缴获的武器。
不过,绝对禁止用公库购买任何不能穿、不能食也不能用作军备的奢侈品,例如首饰、家具、珍玩、名贵衣物,酒只有立下军功的部队才能在休息时买,每一笔缴获都要用在刀刃上。
现在人少,康朱皮及其亲兵队的监督还很有力,无人敢胡闹。
离开交易战利品的集市,康朱皮来到了监狱,里面已经清空了,囚犯除了几个民愤极大的人直接砍了,剩下的人康朱皮没空管,就全释放了了事,空出了几处单间给上谷太守、广宁太守、沮阳令等几个重要俘虏,还安排了一队步兵,与天师道军、侯家部曲一起看押。
原本,康朱皮还想把这几个人关到鸡鸣山,和皮初等晋军俘虏搞一块,但寇家、侯家都反对让康朱皮“独占俘虏”,康朱皮只得作罢。
康朱皮踏入还算整洁的牢房——几个县吏不知道是不是习惯一时半会改不过来,在太守“入住”后还做了几次卫生,尽管空气中还是一股混浊腐臭的气息,但总算能待。
没等康朱皮问话,一双脏兮兮的肉手就抓住了监栏:“还是没有陈贼的下落吗,康郎君!”
望着全套礼服,青色绶带,戴进贤两梁冠,打扮完全不似阶下囚的王太守坐在稻草堆里,表情慌乱,两个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动,口气又急又怕,开口就问陈非的下落,康朱皮只觉搞笑,干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我说,王使君,那陈贼自洋河一战后就是被你拖回了沮阳,你没替我看住他,让他接受义民的审判,怎么反倒问起我来了?”
康朱皮的大眼睛不怀好意地盯着对方,笑眯眯地问道。
“呃康郎君,那陈贼狡猾,稍稍恢复后就偷跑了!康郎君啊,你在城外所向无敌,一定能抓住陈贼,还上谷一个清平世道吧?”
王太守一口一个陈贼,求生欲极强,令康朱皮感叹你这官真是脸皮厚。
沮阳城破的极快,除了几个乌桓大族和张氏在郡里做官吏的残党,组织了一批亡命徒,在城墙上进行了一番绝望的抵抗,造成了一丁点麻烦外,大部分人都是束手就擒,甚至为了活命主动把前者放的火给扑灭了。
王太守尤甚,被俘那天,他就穿着今天这般的正装,在官署里正襟危坐,神情肃穆,搞得第一个冲进去的王钧还以为王太守要高谈阔论一番,之后上演一番怒斥叛贼,以身殉国的戏码。
结果王太守不仅没死国,还对着王钧张嘴就中气十足的来了一句:“康郎君厚待俘虏,我素有所知,望将军休要坏了你家郎主的名声!今日刀兵之祸,全是那陈贼、皮贼一意孤行,与我毫无干系,我也是被那二贼胁迫的啊!”
据负责看押的士兵汇报,这些时日,王太守成天翻来覆去地复读,讲什么他与寇肃之、侯儒相熟,什么上谷原来其乐融融,你好我好大家好,什么康朱皮赈灾上谷是真正义人无双之类没有营养的话;然后就骂陈非,说他是祸国殃民,坑害好官好人的大贼,把一切锅都推到他头上,恨不得说去年上谷地震,郡里不开粮仓也是陈非使坏。1
王太守复读太多次,每次不是咬牙切齿就是呼天抢地,搞得有些不明真相的小兵都将信将疑了,但归根到底,王太守就是不想死。
大义凛然,誓与妖贼不共戴天的陈非都不想死,还找机会溜出城去,认为自己屁事没干,完全是被陈非“连累”的王太守就更不想死了。
“能不能抓住陈贼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别的事,对王使君至关重要。”
“什么事!请康郎君看在往日的面子上,务必要告诉我啊!”
“这个嘛……很简单,有郎君想杀王太守,是想报仇呢,还是立威呢,我还需要打探下……”
康朱皮故弄玄虚,王太守则忐忑不安。
“谁,谁啊?”
“啧,王太守何必如此心急啊,我不是说了,要打探一下才能下判断,本人从不乱下结论,不过,看在往日的面子上,不妨告诉我太守一下,我听到的风声是这样的”1
康朱皮音尾拖得越来越长,让唯求一活的堂堂一郡之守更加恐慌,不过康朱皮也没太吊人胃口,接着说:“本郡天师道在太守所办的宴席上死伤枕藉,孟子曰,世俗所谓不孝者五,不顾父母之养,大不孝也,王太守好心办次宴会,让许多年轻气盛的勇力道民无父可养,他们就想着父母之仇不共戴天”
康朱皮没说后半段,天师道的确一定要杀,而且要以不奉道、屠戮道民的名义杀王太守,而与之相对,侯家坚决反对杀戮郡县长吏,要求礼遇之,如有可能还应拥立太守为名义领袖,再与朝廷谈判,认为这样有更多的筹码。
两派争锋相对,势成水火,年轻的康朱皮不得不跳出来和稀泥,折衷处理。
“啊!”
王太守把护栏摇的咔咔作响:“我听人说,康郎君绝不杀俘虏,尤其不杀主动放下武器的俘虏,康郎君,你是君子,可不能食言啊!”
“至于我么,我其实也很想杀你这种庸官,但不能用不奉道的名义杀人,那也太扯了,怎么也得把你拉到百姓面前,搞个大公审,从拒不开仓算起,把你祸害百姓的事一件件算清楚,然后再杀,你说是不是啊,太守?”
康朱皮非常儒雅随和地笑着,随口用现代汉语表达了下心声,王太守完全听不懂,身为大晋五品官,一只脚已经踏入低等士族门槛的他,此时只能尴尬地陪着一个无官职、无背景、无名望的小杂胡在那傻笑,到最后听着康朱皮语带疑惑,还不明就里地本能点点头,别提多难受了。1
“这是神启么?康郎君,不,康神仙,你可得救我一命啊!你要什么,我就给什么,只要能活命,将来我肯定带着全家,不,全族供奉贵道啊!”
王太守听过些许传闻,又平添了许多的惶恐之情。
“不需要那么麻烦,我听说王太守出身代郡王氏,家世显赫,左右逢源,不仅在代地颇有名声,还与北平郡太守、范阳国相、燕国相相熟?”
“哪里哪里”王太守一听有戏,康朱皮果然要他办事,大可以不死了,喜不自胜,连忙谦虚地表示,他家在代郡很有势力,哪怕与鲜卑人都有路子,他本人则和幽州的各路太守国相之类往来甚密,于公于私都很熟悉。
“那他们一定很熟悉你的笔迹与行文风格咯?”
康朱皮搓着手,抛出了他的真正要求。
不榨干晋朝官吏的最后一丝剩余价值,为今后的征途铺平道路,怎么对得起那么多义军花费的时间和精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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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纯从壮大起义队伍力量和削弱官府力量的角度来说,采用全面的战时军管体制最好,通过高效的军队掠夺,不仅使自身可如滚雪球般壮大,官军也会因为后勤断绝而放缓追击。
如果不这么做,留下物资就会滋养官军,让他们有气力继续追击,哪怕只是档案,都能让官军更快地恢复统治,靠流动作战削弱官军的效果就达不到了。
但军管与全面掠夺的坏处亦极大,一者,总会有百姓不想走,走不了,来不及走,如果你夺走全部的财富,他们要么会饿死,要么就沦为追兵掠夺与发泄的对象——官军也要吃饭。在上谷,我给他们留了活路……
二来,完全的掠夺式军管破坏军纪,当大量的战利品全部集中于起义者仓库,势必导致贪腐行为,还使上层指挥者贪恋于靠无用的奢侈品来享乐,并拖慢整体行军的速度
三来,起义军一味的破坏、掠夺与流动,会给他乡人民造成极坏的印象,一旦百姓认为你夺占的地区经济生活会有大损失,他们就不仅不配合你的行动,还会主动起来自卫或协助官军,或者干脆逃荒、结寨自守,我最开始反郝散,不就是自带干粮与武器协助晋军么?2
——《往事录?卷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