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主不仁,宠宦官,重科第,贪税敛,重刑罚,不能救民水火,日罄师旅,掳掠民财,奸人妻女,吸髓剥肤。本营十世务农良善,急兴仁义之师,拯民涂炭……士民勿得惊惶,各安生理。各营有擅杀良民者全队皆斩。尔民有抱胜长鸣迎我王师,立加重用,其余毋得戎服,玉石难分。
——李自成:《剿兵安民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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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人、淫人者死,伤人者抵,盗者倍偿,违禁乱行者罚,罚!”
“日入之后,禁止出入城门,义民各回各家安歇,勿得出门,若有急事,需义兵三人以上随行才可!”
“搬一天东西就给二斗粟黍,在鸡鸣山领黍,记得排队!”
“有字有符的东西,无论是木头做的还是纸做,都不要烧了,赶紧交给康帅的兵,可以换钱换米!”
“凡持义民符来集市卖货,康帅出市价一倍半购粮布,皆用真正比轮大钱,速来速来,过时不候!”
“无义民符不得入城,不得随意走动,若无符或遗失者,速去到东城墙根的粥铺或鸡鸣山坞寨处办理,不花一文钱,不花一文钱,不要给自己添麻烦啊!”
“工匠伎术速来鸡鸣山,包吃饱,管住暖,还有护身符箓可领!”
“加入义舍,康战帅带尔等开垦荒田,按人头给种子、农具,共用耕牛,头年免租,十收税一至三,多耕多收,机会难得,只须报名注籍,再按箕斗即可!就在领义民符的地方,速去啊!”
“李天师写的义民符,就是让你们戴上的!请佩在胸前,佩在胸上!不要损毁涂改,也不要说供在家里忘带了!”
沮阳县里,一个个在肩上、胸前、背后贴着“义”字符的男女巫师、道士,在康朱皮士卒还有投诚县吏的保护下,站在街口巷尾,市集大门,城门内外等要道,来回大声复读各类安民告示。
街上百姓并不多,稀稀拉拉的人大部分在扛着大包小包往外走,无一例外,他们胸前都缝着一张简单的黄符,上面就写着姓名,一个大大的“义”字和指印,有的百姓还把自己的户籍简牍挂在脖子上,以便守卫大门的义军检查。
城门楼上挂着几具尸体,被活活绞死,面容可怖,尸身任鸟雀啄食,无人收敛,只有身上贴的纸条能证明死者的身份:
“张某,无业浮萌,于沮阳奸淫义民一人,经义军公审罪行确凿,处决!”
“成某,商贾,于沮阳因私仇劫杀邻居良义民二人,经义军公审罪行确凿,处决!”
“张散,义军兵士,本隶辰队第八伍,于沮阳滥杀义民一人,奸义民一人,焚民屋一栋,罪行确凿,没收全部财产,处决!”
又见几队义军挑起写着“子、丑、寅、卯”的旗帜,正在城墙上和城门附近来回巡逻,嘹亮的歌声亦一遍又一遍的响起,激荡开来。
“我等衣食,百姓所供,我等兵甲,黎民所炼。
平买平卖,不许抢拿,劳役给钱,严禁抓丁。
只杀罪人,无伤良善,无审不罪,不罪不杀。
滥杀一人,如杀我父,奸淫一人,如淫我母。”2
这些是康朱皮专门挑出来的新兵部队,均由上谷本地穷苦平民组成,穿得倒是很光鲜——都是浆洗后的官军、豪强部曲衣袍,带着清一色的长矛、刀剑、弩机和盾牌负责治安巡逻。
康朱皮并不指望他们现在就能发挥多少战斗力,主要是看重他们的宣传作用,新兵皆吃饱了饭,精气神十分不错,说着上谷土话,并不扰民,让城中百姓也能安心一些,还有的乞丐、浮萌之类,看到原来的穷人摇身一变为“光鲜自豪”的“新士家”,都露出了羡慕之情。
前几日,康朱皮就与县吏们认真讨论了城市治安的方略与要诀,又与部下们决议,转进之事必不可缓,迟一日就是迟一日的风险,“得把人、马、粮、兵刃、档案尽快带走,又不能引发混乱。”
最后,康朱皮决定首先军管几天,实施严格的宵禁与门禁制度,特别是监督流动人口,免得有人乱抢乱杀,破坏物资;但另一方面,他还要尽量收拾民心,以利诱劝说百姓跟随,康朱皮可不想最后武力裹挟一大堆不肯跟他走的百姓跑路。
思来想去,宣传、刀枪与纪律缺一不可,康朱皮只能继续赶他手下的鸭子,也就是神棍们与兵士们去上架了。
现在隶属于康朱皮的巫师、道人越来越多,已经超过了六十人,最近还有外地来的游方道人,以及砸烂淫祀之后的各类反正人员若干。
说来有趣,起事之后,不停怂恿寇家利用刀枪不入的神法干一番事业的东莱道人刘伯根就溜之乎也,连夜离开上谷,不知去向了,反倒是代郡、广宁的一些穷游气、小巫师不远路途来投义军。
这些人完全是鱼龙混杂,有的旧人一路跟着康朱皮从雁门到上谷,常常抚慰、救助灾民,在百姓中已经颇有威望,听过康朱皮聊元光道,懂康朱皮想要他们宣传什么,但很多新人则加入没几日,连洗手的重要性都不知道,只会“洗手好,洗手好,就是好啊就是好”之类的宣传口号。
康朱皮原本想把他们整编到一起,搞一个类似于“宣教队”之类的严密组织,厘清编制,统一理论,定好规则,再投入实际的宣传工作。
但时不等人,消灭乱军之后,如何避免自己人破坏秩序,保护转进事业,已经成了首要问题。康朱皮只得一锅乱炖,大致规定好神棍宣传队的工作范围、地点和时间,其他就只能让他们各显神通,去大浪淘沙式淘出才能了。
在这一过程中,的确有人很适合宣传工作,例如庞存就带着他的徒弟们,搞出了一整套的“传销”手段,通过制定夸张的宣传词或修改预定的宣传语,辅助以不断地重复、强调和不容置疑的语气,深深震撼了百姓们的心灵。
比如公社土地原定收税,租牛者交三成,有自家牛的才只交一成,庞存就先强调“头年不收”,“次年以后一成”,再拿各路已经死掉的豪强的租税水平来对比,灌输式的断言:“再也不会有比康神仙、康战帅更好的人了!还不投义社,过了这几日,康帅收够了人,就再没机会了!”
在庞存的煽动下,去鸡鸣山登记入社的百姓可谓络绎不绝,那些口才一般,宣传效果较差的道人巫师就被改换工作,赶去鸡鸣山,协助都养和县吏们抄民籍,制义符。
义民符是一整套“战时管理系统”的建设基点,原本康朱皮只是统计人数,避免有人潜入破坏,同时保障社会治安,就想着让各人把户籍挂脖子上即可,没想搞得那么复杂。
但大量隐户、奴婢的户籍比较混乱,无从统计,乌桓山民之类的人更是本来就没有户籍,只有天师道登记命籍,而相关籍册又存于康朱皮、寇静之等几个人手里,根本不统一。这命籍簿册又被寇家视若珍宝,根本不肯借给康朱皮誊抄摘录,康朱皮不得不立足于旧的档案与记录,尽快重建人口名册,便于管理。
还在鸡鸣山窝着的时候,康朱皮就制作过一批“军士符”,记录部下的姓名、隶属的队伍,还有箕斗纹,每人一份,康朱皮也不例外,军士领取口粮,夜间出入,皆须携带军士符。采用符箓的形制,也提高了军士们的重视度。
基于军士符,康朱皮便搞了义民符,一样,每个人无论男女,一人一符,为了省料,只写姓名,按手印,再写一个李丹英亲书的“义”字。
无论是道民,还是一般百姓,对“救难救病的李神仙姐姐”亲书的符箓不仅不排斥,反而趋之若鹜,只需要告诉他们有这回事,绝大多数道民便会主动或从众地去领取义民符,省了许多宣传上的麻烦。2
至于箕斗指纹,本也不算什么新奇的事情,只不过康朱皮是第一个把它用在符上的人,从秦代开始,就有指纹运用的雏形,康朱皮前世研究法制史时必读资料《睡虎地秦简》里就有“内中及穴中外壤上有厀膝、手迹,厀膝、手各六所”的犯罪勘察记录。而如今的大部分县吏、商贾也不陌生,常年与文书、印章、契书打交道的他们都懂一些“指迹”、“手迹”、“画指”、“箕斗”的知识,康朱皮点出了“每个人的指纹箕斗印都不一样”后,他们就更能理解其中的好处了,纷纷称赞康朱皮的心思妙。
义民去鸡鸣山领符,先是被纳入了康朱皮的统计范畴,二来是接受了康朱皮狂轰滥炸式的未来宣传,三来义民符在军管的冷酷秩序与战乱的背景下,着实为百姓提供了不少好处,很多人就或心甘情愿,或跟风地加入了康朱皮的义舍体系,有些人甚至已经开始准备搬家。
只是义民符太多,苦了李丹英,她刚开始是写,再后面直写得手腕发疼,墨水不足,就让都养、道人帮忙抄,再盖上用李丹英写的“义”字制成的印章了事。
义民符出乎意料的流行,让康朱皮也有新的槽吐:“奖章是符箓,狗牌是符箓,身份证是符箓,如果有军衔估计还得是符箓……诶诶,好像挺奇怪的。”1
一想到手下的军人,特别是那些军功卓著的勇士,在盔甲衣袍上贴满各种表彰功劳或身份的符箓……上面写着什么:
“XX战役先登勇士XXX”
“第X军团第X营X队军正XXX”
“XXX战斗捕俘能手XXX”
未免过于忠诚了,仅在脑海中假想那画面,就让康朱皮尴尬到难以直视。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