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谷丈夫,皆欲杀汝!有识君子,都是元从!”
“小人......小人确实不知,张鹭、陈非只要小人同张韦来借看望之机,刺杀康神仙啊,其他什么都没有说啊!”
张韦心知必死,还在强撑着怒骂,觉得骂一句是一句,看上去更勇猛的张朔反倒像是吓破了胆一般,说话的嗓音都哆嗦起来。
“说话不尽不实!”
康朱皮暴吼一声,那张朔顿时连剑都握不住了,伏在地上瑟瑟发抖,不停地告饶:“我真的不知道啊,康神仙你放过小人吧,小人家中还有老母幼子要赡养,务必求求神仙......”
话音未落,三声鸣镝箭响,最外层的寨墙门楼上旗帜摇动,表明斥候发现了敌人来袭,且人数还不少。
“敌袭!”
康朱皮那些被压抑了一天的兵卒们得到这个信号,顿时各自激动起来,有人跃跃欲试,准备出坞厮杀,有人更加紧张,暗暗祈祷不要出事,也有人面无表情,只是眼珠流转,放出精光。但最兴奋的人居然是张韦,他虽伤势不轻,却中气十足地对着四周的骑兵嘶吼叫骂道:
“康胡儿,你死期到了,还不快快下马束手就擒,朝廷宽仁,或许能放你一条生路!康胡贼!参军请了朝廷天兵来剿尔等小小坞寨,尔等若是聪明,快快擒了贼首,还能有奖,你们在等......”
“砰!”
话说了一半,张韦就被个不耐烦的骑兵一枪杆抽在下巴骨上,牙齿都打飞好几颗,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我先灭当面之敌,再来好好说道!先别杀,把他堵上嘴巴,随便包扎一下,等我回来还有用!”
吩咐下去,康朱皮仅仅瞟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张韦,便头也不回地留下十个步队守寨,带着整队完毕的四队步骑,同时召来上百乌丸山民,浩浩荡荡,出坞迎敌。
大门之外,负责探查敌情的斥候骑队已然等候多时,他们都是这段时间来康朱皮这讨食的边地游侠、乌桓健儿,马术与武艺皆精湛,熟悉附近地形,唯独纪律较为散漫,战斗意志亦不坚定,康朱皮便让阿爪负责统帅他们,担任巡逻侦察的任务,一有危急就即刻来报。为了提高效率,降低马匹损耗,斥候队的战马都优先配备了蹄铁,以便长期运动。
“什么旗帜?多少人?什么方向?装备如何?”
“有旗帜,旗上有条条,全是字,认不得,约有四百余骑,超半数有甲,不少人有三四匹马,还听到很多人讲乌桓话。他们正在距咱们这北十五里的一处土丘上休息,现在不知如何了,战帅,咋办?”
阿爪跟康朱皮比划着,从他神情紧张看得出来,对手实力不俗。
“四百骑,旗帜图案是字,一人多马,半数披甲......”李道之在少主身旁低语道:
“应当是官军。”
李始之睁大了眼睛,皱紧了眉头,虽然他已支持姐夫的计划,但真到了如此关头,心中总有些话不吐不快。
但没等他有机会说话,就见康朱皮拔刀大呼,策马当先,头也不回地朝北而去,“出击”的吼声激荡在队伍中,大多数骑兵条件反射地紧随康朱皮的坐骑,数百骑奔腾激起冲天的烟尘。
“阿干,你愣着做什么,我先走了!”
看到丈夫傻傻地停在原处,桓真人一声吆喝,把二丈长矛背在肩后,疾驰而出,乌桓山民们大声呼号,策马跟上他们的渠帅与旗帜。见此情景,李始之咬咬牙,把一切话语皆按下不讲,猛抽马鞭,催促着所乘骏马,亦跟随上大部队。
半道上,那熟悉的血眼大鹰又出现了,盘旋于康朱皮头顶不肯离去,一身黑铠,跨乘黑马,铁面护脸,头裹黄巾,弓矛剑斧俱全的祁种民也带着二百余乌桓鲜卑骑与康朱皮汇合。
见到祁种民,康朱皮心中不禁打起鼓来,他留下十支步队守营,本是为了提防卧榻之侧,终究难辨敌友的莫护跋军突然发难,没想到祁种民居然前来“参战”,可是她真的是协助作战么?康朱皮一时迟疑,勒马握矛,问道:“祁将军也来助阵?”
“康战帅这说的什么话,我等可是歃血为盟,并肩作战,同分战果的好朋友啊,今康帅要去与人厮杀,如何不喊我!难道只有尔等中原人信守诺言,而我等胡儿皆不知信义?”
一如既往,祁种民在面具下的话语带着一股“嗡嗡”声,完全听不出感情,不知是喜是忧,语气是揶揄还是陈述。
“朋友”?会有这么简单么?
李始之正赶上姐夫,听见二人对话,便不分场合地插嘴,说些不着边际的话:“祁女郎说得什么话,我姊夫亦是胡儿,如何能称是中原人?”
此时此刻,祁种民居然也有心思和李始之对着抬杠:“康战帅亦从南方来,不是中原人是什么?”
康朱皮闻言,大笑两声,不予置评,向前望去,此处一马平川,地势平旷,只有一处小丘可称高地,康朱皮已能看到对手布阵在那小丘上,远处正烟尘四起,有人马往来驰骋,隐隐约约还传来喊杀之声,不知何故。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临战之时,若还与盟友勾心斗角,这千余人尚不能一心,如何还能成大事!康朱皮便把长矛朝前一指,对着祁种民喊道:“我军之左翼,尽数交予祁将军了!左攻之左,右攻之右,合力破敌,只在今日!”
祁种民却听不懂《甘誓》的梗,只在马上致以道礼:“太上中黄太一神在上,谢康战帅信任,今日便看康羊真如何破敌!”
正当鸡鸣山北的大战一触即发之时,沮阳县的宴席也到了尾声。
官署内,尸横遍地,血流满庭,杯盘狼藉,四处都是残酷战斗留下的痕迹;惶恐的侍女缩在角落里哭泣,浑身抖如筛糠;王太守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搂着自己的小妾,瘫软在自己的座位上,如一摊烂泥,根本挺不起腰身,上下牙齿磕碰,半天说不出一句囫囵话。乌桓人们手持兵刃,拢在一团,
太守面前的几案上,珍馐佳肴凌乱四处,替代品是三颗死不瞑目的血淋淋人头!
天师道真人将军寇肃之、上谷郡主簿侯儒、广宁郡主簿王饶,表情或惊恐,或难以置信,或绝望,但都死得不能再死了。
寇肃之的无头躯体横在大门口,与一堆死尸混在一起,刚才寇氏护卫拼死保护家主逃跑,一直杀到大门口,才被张家的死士剑客挡住。最终,寇肃之于乱战中被张鹭射死,生生枭下首级。
至于七八位寇家长辈老者,上谷一地德高望重的天师道领袖元老人物,更是从宴会现场一直横尸到门外,或中箭,或伏剑,或被骨朵击死,各有其态。堂堂的上谷郡主簿侯儒则是被陈非暴起一剑诛杀于席间,无头的腔子还流着血,染红了身下的锦绣,侯家的护卫私兵也未能走脱,都被杀死在官邸内。王饶带的人最少,一通混战间也被杀了个干干净净。
张鹭和几个亲兄弟喘着粗气,不顾衣冠不整地坐在血泊间,几乎人人带伤,各自惊魂未定。
他们为今日之事,几乎耗光了人情,集中了全宗的剑术好手,将蓄养的亡命徒尽数带来参战,又有审、薄、祁等乌桓大族的勇士助阵,还有许多与寇家有怨的游侠儿帮忙,才一战诛杀了陈非点名要杀的几人。
如此一来,只剩下一个康朱皮,还有那个该死的婢生子需要对付了!
“此辈以符水惑民,又蛊惑处女,当有此报!”
张氏兄弟看着周围的郡县官吏则被这血腥的一幕震撼,望向自己的表情充满了不解与畏惧,唯一没有参与混斗的乌桓祁氏家兵则手持兵刃,拢在一团,保护住祁市,同样疑惑地望着他们,张鹭便强撑起来,用剑指着地上天师道民的尸体,大声高呼,试图解释动机。
“此是妖贼,此乃害民之贼,杀之有功无罪!”
宛如恶鬼猛兽的几人在护卫簇拥下大呼小叫,侥幸逃开的官吏们压根听不进去,只有王太守稍稍缓过一些劲,这才战战兢兢地问道:
“陈、陈、陈参军,这是为何啊!”
“为朝廷之事,遵校尉之命,循太守之令,诛杀上谷妖贼!”
陈非一身污血,鲜血从他的剑刃上一滴滴落在地板上,衣服都被砍破了几个大口子,幸亏他穿了从洛阳带来的环锁精铠,仓促之间反抗者的刀剑难以破甲,又仗着在洛阳有闲暇能拜访名师,学过不少剑术,才在激战中无甚大碍。
刚才他借故离位敬酒,突起一剑砍杀上谷主簿侯儒,掀起血腥之宴的序幕,之后还亲自冲到最前面执剑搏杀,斩了好几个侯氏和寇氏的门客扈从,几乎被重创,此刻他转过身来,一步步迈向太守,神色暴戾,令后者胆战心惊。
只见陈非说完,就从怀里掏出一卷策令,猛地一抖,纸卷舒展,上面赫然写着如下命令:
“诛杀妖贼上谷寇氏、上党康氏、广宁王氏、上谷文氏满门”、“诛杀赃官污吏上谷主簿侯儒”、“平毁鸡鸣山坞寨”、“禁绝上谷天师道淫祀”、“坞中被挟流民皆放归本籍”、“妖贼前后所侵土地牲畜粮食尽数没官”、“速调郡兵,请边军、乌丸骑、幽州诸宗王国士卫队来除贼!”
还盖着太守兼都尉的官印!
——
陈非,性坚毅,不拘小节,初举护乌桓校尉参军......元康五年春赴上谷,见豪右肆行于外,羯主阴谋于内,百姓嗷嗷,遂效信陵君与刘景升故事,私取太守符印,联结乌桓王侯,设宴于郡署,欲杀羯主及寇、侯、王、文等上谷、广宁豪右满门,以定两郡......
——《晋末春秋·陈凖陈征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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