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听着实在耳熟——十多年前,红班主在世时,也常站在这个位置,望着二月红少爷急匆匆往外跑的背影,吹胡子瞪眼地说:"这混账东西,有了媳妇就忘了爹!"
记忆里的画面与眼前重叠,老管家一时没忍住,悄悄抬眼瞄了二月红一眼。
当年少爷不也是这样?为了哄夫人开心,连红家祖传的《霸王别姬》戏本子都敢改,气得老班主摔了最心爱的茶壶。如今陈皮少爷为了林姑娘,不也是疯魔似的攒金山银山?
"咳..."老管家赶紧低头掩饰笑意。
"笑什么?"二月红斜睨他一眼。
"老奴只是想起..."老管家捻着胡须,眼角皱纹里藏着促狭,"当年夫人想吃杨梅,您连夜骑马去苏州,回来时被老班主罚跪祠堂..."
二月红一怔,随即失笑摇头。是了,当年自己为了丫头,不也是这般不管不顾?如今倒轮到他说徒弟了。
春风拂过庭院,吹落几片海棠。
二月红伸手接住一片花瓣,忽然想起许多年前,父亲也是站在这廊下,气呼呼地骂他"没出息"。
那时丫头就躲在假山后冲他挤眼睛,手里还攥着他偷摘的杨梅。
"还真是..."二月红轻笑出声,"一脉相承。"
老管家看着家主忽然柔和下来的侧脸,知趣地退下了。
转身时听见二月红低声哼起了《游园惊梦》——这是夫人最爱听的曲子。
芍药丛沙沙作响,仿佛也在笑这对师徒:一个当年为红颜改戏本,一个如今为佳人筑金山,可不就是血脉里传下来的痴性?
接连半个月的阴雨终于放晴,陈皮推开账房窗户时,檐角最后一滴雨水正巧落在砚台里,溅起细小的墨花。
"掌柜的,北边三间铺子的账目..."黄凯抱着账本探头进来,话没说完就被一锭银子砸中脑门。
"今天歇业。"陈皮利落地系紧护腕——那截靛青色布料边缘己经有些起毛,却仍被他当宝贝似的戴着。
林见微正在后院喂猫,冷不防被人从后面蒙住眼睛。熟悉的刀茧磨蹭着眼皮,她故意板起脸:"陈掌柜好大的威风,这个月第几次翘班了?"
"带你去看好东西。"陈皮变戏法似的摸出两张船票,在她眼前晃了晃,"湘江新来了批南洋商船,听说甲板上养着会说话的鹦鹉。"
阳光透过榕树叶隙,在两人之间洒下晃动的光斑。林见微眼睛一亮,随即又狐疑地眯起:"你该不会又接了走私的活,拿我当幌子吧?"
"我是那种人吗?"陈皮气得去捏她脸颊,却在触到温软肌肤时慌忙改成轻拂,指尖蹭过她唇角沾的猫粮碎屑,"...爱去不去。"
半刻钟后,两人走在熙攘的码头上。林见微新换的鹅黄衫子被江风吹得鼓荡,像只欢快的小蝴蝶。陈皮落后半步跟着,左手虚悬在她腰后,既防着路人碰撞,又克制着不敢真的碰触。
"阿呆快看!"林见微突然拽着他往船舷跑,"那个是不是水晶镜?"
陈皮任由她拉着,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少女掌心柔软温热,指甲盖泛着健康的粉色——比任何珠宝都好看。他偷偷收紧手指,心想去他的盘口账目,就算现在天塌下来...
暮色西合时,陈皮牵着林见微的手走在庙会的人群中。少女手腕上新买的银铃铛叮当作响,时不时凑到糖画摊子前两眼放光——这本该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傍晚。
首到巷口传来压抑的呜咽。
"爷的货什么时候装船?"
声音顺风飘来。陈皮猛地回头,看见几个短打装扮的汉子正在货舱口抽烟,脚边堆着数个鼓囊囊的麻袋,其中一个隐约在蠕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