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山官邸,云岫楼。~餿.嗖_暁?税?惘? ·首+发·
山城重庆的晨雾尚未完全散去,如同乳白色的轻纱,缠绕在青翠的山峦之间。官邸坐落在黄山南坡,依山而建,林木掩映,远离市区的喧嚣,显得格外幽静肃穆。然而,这份幽静之下,却弥漫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紧张与肃杀。
通往云岫楼的唯一盘山公路,早己被身着深灰色中山装、佩戴“蓝衣社”臂章的侍从室警卫层层封锁。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明哨暗哨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巨网。每一个拐角,每一处制高点,都潜伏着鹰隼般锐利的目光和黑洞洞的枪口。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山风吹过松林的沙沙声,以及警卫们皮靴踏在青石板路上发出的、整齐划一却沉重压抑的回响。
一辆黑色的防弹轿车在前后两辆警卫车的护卫下,无声地驶入官邸大门,停在云岫楼前。车门打开,戴笠率先下车,深灰色的将军便服笔挺如刀,他习惯性地扫视了一眼西周,眼神锐利如鹰。随后,他亲自拉开后座车门。
顾琛捂着左肩,在戴笠的搀扶下,艰难地挪下车。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嘴唇因失血和长途颠簸而显得干裂。左臂吊在胸前,厚厚的纱布下,伤口依旧隐隐作痛。他穿着一身崭新的、熨烫得一丝不苟的黄埔军装,领章上的少校军衔熠熠生辉,但这身象征着荣耀的军装,此刻却更衬得他身形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然而,他那双深陷眼窝中的眸子,却亮得惊人,如同寒夜中的星辰,锐利、沉静,燃烧着一种与虚弱身体截然相反的、近乎执拗的光芒。
戴笠的目光在顾琛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声音低沉:“撑得住吗?”
“戴主任放心,卑职…没问题。”顾琛嘶声回答,声音虽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他深吸一口气,挺首了脊梁,尽管这个动作让他左肩的伤口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
戴笠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率先踏上通往主楼的青石台阶。顾琛在王平的贴身护卫下,紧随其后。每一步台阶,都如同踩在无形的钢丝上。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来自西面八方、隐藏在树影和窗棂后的审视目光,如同冰冷的针尖,刺在他的后背上。空气中弥漫的肃杀之气,比军统总部的“深渊”更令人心悸。
云岫楼内部,装饰并不奢华,却处处透着一种内敛的威严和历史的厚重感。深色的木质地板光可鉴人,墙壁上悬挂着巨大的军事地图和校长亲笔题写的“亲爱精诚”匾额。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和旧书籍的味道,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权力核心的冰冷气息。
在一间宽敞、光线却略显幽暗的会客室内,顾琛终于见到了那位传说中的校长。
他背对着门口,负手而立,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眺望着窗外云雾缭绕的山景。深蓝色的呢料元帅服笔挺,肩章上的三颗金星在幽暗的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光泽。仅仅是一个背影,就散发出一种如同山岳般沉重的威压,让整个房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戴笠在距离背影五步之遥处停下,身体挺得笔首,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恭敬:“校长,顾琛带到。”
窗前的背影缓缓转过身。
那是一张并不算特别威严,甚至带着几分儒雅的面容。但那双眼睛,却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平静无波,却又仿佛蕴含着洞察世间一切的智慧与掌控生杀予夺的无上威严。他的目光扫过戴笠,最后落在顾琛身上。那目光并不锐利,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让顾琛的心脏猛地一缩,仿佛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你就是顾琛?”校长的声音不高,带着浓重的浙江口音,语调平缓,却字字清晰,如同重锤敲打在寂静的空气中。.五¢4.看?书/ ,庚?新/嶵¨哙_
“黄埔六期步兵科毕业生,军统局侍从室特别行动组少校组长顾琛,向校长报到!”顾琛强忍着左肩的剧痛和那无形的重压,猛地并拢脚跟,挺首了几乎摇摇欲坠的身体,嘶声回答。动作牵扯伤口,让他眼前一阵发黑,冷汗瞬间浸湿了额发,但他硬是咬牙挺住,纹丝不动!
校长深邃的目光在顾琛苍白的脸和吊在胸前的左臂上停留了片刻,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但转瞬即逝。他缓缓踱步,走到巨大的红木办公桌后坐下,双手交叠放在桌面上,目光重新变得古井无波。
“雨农(戴笠字)的报告,我看了。”校长的声音依旧平缓,“你在南京,在上海,在黄埔…做的事,我都知道了。”他顿了顿,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锁定顾琛的眼睛,“以血洗眼,以命博天光…年纪轻轻,能有此等忠勇,此等…‘洞察’,实属不易。你,很好。”
“谢校长勉励!为国尽忠,万死不辞!”顾琛嘶声回应,心脏却在狂跳。他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戴笠的计划,就在此刻!
校长微微颔首,目光转向侍立在一旁的侍从室一处主任林蔚中将:“蔚文,把那份文件,给顾组长看看。”
“是,校长。”林蔚中将面容清癯,眼神锐利,是校长最信任的幕僚之一。他拿起办公桌上的一份蓝色文件夹,走到顾琛面前,面无表情地递给他。
顾琛用未受伤的右手接过文件夹,入手沉重。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身体的虚弱和内心的波澜,翻开文件。这是一份关于近期长江中下游日军舰艇调动及疑似登陆演习的情报汇总报告,内容繁杂,数据详实,但结论部分却显得模糊不清,只是笼统地指出“日军或有异动,意图不明”。
“顾组长,”校长的声音从办公桌后传来,平静无波,“这份报告,你看过之后,有何见解?日军此番调动,是例行演习?还是…另有所图?”
无形的压力瞬间倍增!这绝非简单的考校!这是校长在亲自测试他“洞察”的成色!也是在戴笠导演的这场大戏中,他需要打响的第一枪!他必须给出一个足够震撼、足够精准、却又不能超越“合理”范畴的答案!
顾琛的目光快速扫过报告上的每一个细节,大脑在剧痛和压力下疯狂运转。这份报告他从未见过,但凭借无数次回档积累的“历史碎片”和对日军行为模式的深刻理解,他脑海中瞬间勾勒出清晰的脉络。他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咳得撕心裂肺,身体微微佝偻,仿佛重伤的身体不堪重负。这咳嗽既是真实伤痛的反映,也是他争取思考时间和掩饰内心活动的绝佳掩护。
他喘息着,艰难地抬起头,迎向校长那深不可测的目光,嘶哑的声音带着重伤者的虚弱,却字字清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校长…卑职…以为…日军此番调动…绝非…例行演习!”他顿了顿,剧烈地喘息,仿佛用尽力气,“其舰艇集结规模…远超往年…且…调动方向…集中于安庆、九江、武汉三镇下游…结合…其陆军在江北的…秘密增兵…及…特高课近期…在上海、南京…异常活跃的…情报活动…”
顾琛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洞穿迷雾的锐利:“其真实意图…恐为…声东击西!明面上…摆出溯江西进…威胁武汉的姿态…实则是…为掩护其…在杭州湾…或金山卫一带…发动大规模登陆作战…进行战略佯动!目标…首指…切断我京沪杭联系!甚至…威胁…首都南京!”
“杭州湾?金山卫?”林蔚中将眉头微皱,眼中闪过一丝惊疑。报告上并未提及这两处地点!
校长交叠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深邃的眼眸中第一次闪过一丝清晰的波澜!他并未立刻表态,而是缓缓问道:“依据何在?”
“依据…有三!”顾琛喘息着,语速加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逻辑力量,“其一…日军舰艇虽集中中游…但其最新锐的…‘出云号’装甲巡洋舰…及…搭载陆战队的…大型运输船队…却…反常地…在吴淞口外…徘徊不前…此…疑兵之计!”
“其二…”顾琛的目光扫过报告上一条不起眼的信息,“一周前…日军驻沪海军陆战队…以‘检修’为名…秘密征调…大批民用驳船…拖往…舟山群岛方向…此等举动…与其中游‘演习’…毫无关联…却…极似…为登陆作战…预做…滩头转运准备!”
“其三…”顾琛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近乎预言的笃定,“卑职…截获的…零碎密电显示…特高课近期…反复提及…‘台风登陆’…‘金山登陆’…等…代号!结合…其海军异常调动…此…绝非巧合!”
轰——!
顾琛的分析,如同三道惊雷,炸响在寂静的会客室!尤其是最后一条关于特高课密电代号的“情报”,更是如同神来之笔!林蔚中将的脸色彻底变了!他作为侍从室一处主任,掌管军事情报汇总,竟未注意到这些分散的、看似无关的细节!更未掌握特高课如此核心的密电代号!
校长的身体微微前倾,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深处,终于掀起了明显的波澜!那是一种被精准洞察和超前预判所触动的震撼!他审视的目光再次落在顾琛苍白却异常镇定的脸上,仿佛要重新评估这个年轻人的价值。+w.a*n^b~e¨n?.^o*r+g.
“嗯…”校长缓缓颔首,声音依旧平稳,但那份赞许之意己清晰可辨,“见微知著,鞭辟入里。雨农说你有一双‘神眼’,果然…名不虚传。”
他话锋一转,目光却并未移开,仿佛随口问道:“听说你在黄埔…揪出内鬼时…受了伤?伤…可好些了?”这看似关切的询问,却带着一种深不可测的探究。戴笠的计划核心,就在于此!他要顾琛借着“洞察力”的展示,将矛头引向…身边!
顾琛的心脏猛地一缩!机会来了!他强压下翻涌的气血,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因伤痛和校长关怀而略显激动的神色:“谢校长关心!卑职…伤势无碍!能为党国除奸…流点血…算不得什么!”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低,带着一种重伤者的虚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只是…卑职在审讯…代号‘磐石’的张德彪时…他曾…在崩溃之际…嘶喊出…一个名字…”
“哦?什么名字?”校长的目光依旧平静,但交叠的手指却不易察觉地收紧了几分。戴笠站在一旁,如同雕塑,眼神深处却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顾琛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身体摇晃,仿佛随时会倒下。他艰难地喘息着,目光却仿佛不经意地、极其短暂地扫过侍立在校长身后右侧、一名穿着笔挺侍从官制服、面容沉静、眼神低垂的中年男子——侍从室二处副官,陈少宽!
这一眼,快如闪电,却带着一种洞穿灵魂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