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狠狠一拳砸在炕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您忘了易中海?就因为他是您儿子的师傅,他犯了事进去了,把我连累成啥样了?我在厂里抬不起头,人家都戳我脊梁骨,我好不容易…我贾东旭,一个大小伙子,低三下四地去捧刘胖子的臭脚,给人端茶倒水当孙子,就因为我想学点真本事,想给家里找条活路,这才几天?刚刚在厂里处境看着好转了一丁点,您呢?您老人家一场好戏,又把我推上风口浪尖了。"
贾东旭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和压抑不住的绝望:“您知道吗?只要那出《当家做主》的热乎劲儿没过去,只要还有人记得那个赖张氏,我贾东旭!走到哪儿,人家就得在背后指着我说——快看,那就是赖张氏的儿子,亲儿子,他妈靠着装可怜,撒泼打滚,吃人血馒头的泼货,您知道厂里人嘴多快吗?这街面儿才多大?明儿一早,整个胡同,整个厂子就得传遍了。"
他猛地站起身,身体因为巨大的情绪波动而微微摇晃,手指头颤抖着指向黑暗中贾张氏模糊的身形。
"妈,您这不是给我找饭吃,您这是拿着钝刀子,一刀一刀…是在把我往死里坑啊!"
这番话,如同冰冷的河水,浇熄了贾张氏的胡搅蛮缠,也让她那张在黑暗中因愤怒和饥饿而扭曲的脸,一点点僵住,褪尽了血色。贾张氏浑浊的眼珠子在黑暗里骨碌乱转,那股冲天的羞臊和愤怒没处发泄,一股邪火猛地窜了上来—必须找个人来担这泼天的羞辱。
这戏,肯定是院里人编排的,除了那个跟自家结下梁子的小王八蛋苏长顺,还能是谁?只有他才有这手段,也只有他才这么歹毒。
这念头一起,立刻在贾张氏心里烧成了愤怒大火。嗓门又尖又利,戳破屋里的死水:"东旭,妈知道了,是他,就是姓苏那个挨千刀的小畜生。"
"就是他苏长顺,没跑了。"贾张氏恨得牙根痒痒,手指头在空中虚戳着,"断了咱家傻柱那条填肚子的路子不算,现在更歹毒,编排这出戏来作践我,往死里糟蹋我这个老太婆啊,他是想要我的命,断咱们贾家的根啊。"
她越说越觉着自己占理,胸膛气得一起一伏,"不行,这口气咽不下去,我这就找那小畜生理论去,砸了他那小东屋的门,让他撕了那劳什子破戏文,凭什么这么糟践人?"
贾张氏仿佛找到了发泄的出口,浑身那点儿狠劲儿又提溜起来,作势就要往炕下窜。
"妈——"
贾东旭的声音不高,刺耳地让贾张氏动作一僵。他抬起了头,黑暗里看不清脸,但那声音里透出的绝望和疲惫,沉得能把人淹死。
"就算是他干的…又能怎么着?事已经搁在这儿了,这会儿再去闹?"
"去闹啥?去让全大院的人,让全厂的人再看一遍笑话?让大家伙儿再嘀咕一遍:快看!赖张氏家不单老婆子上台表演,儿子也发疯找茬了。您是嫌现在戳咱们家的人还不够多?戳得不够狠吗?"
贾东旭的背佝偻得更厉害了,他的声音低下去:"您闹赢了…就能把我从赖婆子的崽儿这口锅底下摘出来?就能让厂里那些盯着我后脊梁骨的人把眼睛闭上?"他发出一声近乎呜咽的抽气,"妈…再闹…那是给人家添菜…是把我最后这点脸皮…也扒下来碾碎了踩烂…"
贾东旭说不下去了。那巨大的疲惫和绝望像冰冷的潮水,彻底将他淹没。他甚至连抬头看母亲那副不甘嘴脸的力气都没了。
一股浓黑的倦意从骨头缝里渗出来,啃噬着他仅存的那点活气。他有时候甚至恍惚地想,如果有一天累死在工位上,或者一头栽进炉子里…大概也就…不用再受这份煎熬了?
死。这念头在无尽的疲惫和羞耻中,竟滋生出一丝诡异的解脱感。他太累了。这日子,像条越收越紧的绞索,勒得他喘不过气。
"妈——"
贾东旭的声音陡然炸开,不再是那种压榨出来的绝望低吼,而是带着一种濒临破碎的嘶哑。
贾东旭猛地从炕沿滑了下来,"噗通"一声,膝盖重重砸在泥土地上。
他不是跪她这个妈。
是跪这操蛋的生活。
跪这怎么爬也爬不出去的烂泥潭。
"妈!算儿子……求您了!"他喉咙里拉风箱,每一个字都耗尽了力气,"往后…往后下了工,您就…就窝在咱这个窝里,成吗?”
"求您了,别再到院里去嚎了,别再去哭穷,别再去撒泼打滚,别再去占那点塞牙缝的便宜了,咱们…咱们就算穷死饿死,也…也留下点脸皮行不行?"他的头深深低下去,额头几乎抵在冰冷的泥地上,脊梁骨拱起的弧度里全是走投无路的悲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