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妾身在广储司,日常衣物及用料是由内务府直接配发,妾身领了多少次布料和针头线脑皆可查证。</p>
而到今年四月十七,妾身幸得殿下、太子妃恩典搬离嘉荣堂为止,期间妾身拢共只新做了一件贴身衣物。”</p>
女子的贴身之物什么的。</p>
按理是绝不能这么当众宣之于口的,遑论槛儿如今还是太子的侍妾。</p>
此等私密之事,平时就算有人敢说也没人敢听,可谁叫现在情况特殊。</p>
不想说也得说,不敢听也得听。</p>
所以槛儿继续看着太子道:“且因为某些不可说的特殊原因,妾身的贴身衣物一向用的都不是粗麻布,而是和粗麻布颜色相似的土棉布。”</p>
“不可能!”</p>
芳莲突然出声。</p>
在槛儿和几位主子看过去的时候意识到自己的失仪,她赶忙磕头请罪。</p>
跟着道:“殿下,宋昭训说的不对,宋昭训的贴身衣物不是土棉布做的!”</p>
奴婢们的月银为五钱,也就是半两,一匹粗麻布要六钱银子,土棉布要七钱。</p>
宋昭训之前和奴婢们同为粗使浣衣宫女,是不可能买得起土棉布的,土棉布和粗麻布的色儿也不一样!”</p>
骆峋不显地微眯凤眸。</p>
郑明芷看向槛儿:“宋昭训如何说?”</p>
宋昭训站着说。</p>
“回太子妃,芳莲所言确实如此,妾身在后院浣衣所当差月银是五钱。</p>
除去日常开销,要想买一匹粗麻布尚且需要攒几个月的银子,买一匹土棉布要攒钱的时间只会更长。”</p>
芳莲低着头,唇角的弧度微妙。</p>
然而没等她窃喜完。</p>
槛儿的声音在继续:“但妾身在广储司当差的月银起初为八钱,后为一两二钱。</p>
妾身在广储司拢共做了五年的差,虽没有攒出多少可观的身家,但一年买一匹土棉布还是勉强能担负得起。</p>
同理,染一匹土棉布要两钱,妾身一年请典服局帮忙染一匹也稍显可行。”</p>
“皆因妾身不想在晾晒自己的衣物时惹人注意,所以才如此行事,典服局有记载太子妃可请人查证。”</p>
芳莲难以置信地瞪大眼。</p>
槛儿却是不再给她辩驳的机会。</p>
“典服局的记录可作为证明这件衣物非妾身所有的第一条证据,但不排除有人暗中动手脚的可能。</p>
所以妾身的第二条证据便是这件衣物上小绣用的线,这线颜色过于新鲜。</p>
宫中绣线有明确的等级之分,拿银子典服局也不会给好的,因为会逾制。</p>
所以低阶宫女普遍用的绣线要么未经染色,要么是拿花草染了色的。</p>
这种绿色的线通常是用柳叶汁染的,遇水则晕,但这件衣物没有晕染痕迹。</p>
这说明,绣这片柳叶的线要么是对低阶宫女来说的逾制线,要么就是衣裳是崭新的。”</p>
槛儿刚说到花草染色时海顺便使了个小太监下去,她的话说完水也端来了。</p>
银竹要将肚兜放进盆中。</p>
槛儿伸手拦了拦,重新看着太子。</p>
“殿下,妾身的第三条证据是,妾身从前是广储司的绣娘,所精通技法均有记载在册,亦有绣品可作证。</p>
这件衣物上的小绣构图简单质感粗糙,针脚大小不一,只用了平针和齐针,没有锁边,但走针又显熟练。</p>
以妾身来看,这个小绣八成出自一位比浣衣宫女稍高一级的嬷嬷之手。</p>
此人会女红,但平时鲜少绣小花小草。</p>
接触好绣品的机会少,性子稍显急躁刻板严厉,年纪大概在五十岁左右”</p>
所谓做惯的营生,闭眼摸得门。</p>
指的便是一个人若长期以某种技能谋生,或是长年对某件事极为熟悉,那么往往一眼就能看出其中门道。</p>
槛儿能凭绣品便推测出做此绣品之人的性情、年龄,自然也不是无稽之谈。</p>
广储司就偶有精通绣技的高阶嬷嬷用这种法子,揪一些投机取巧的滑头。</p>
只不过平时其他地方鲜少有人知道这些事,也就导致随着槛儿的话说完,屋中陷入了一阵诡异的安静。</p>
以庞嬷嬷为首的一众宫人纷纷面露惊疑,郑明芷和秦昭训也略显吃惊。</p>
曹良媛攥着帕子的手收紧。</p>
骆峋多看了槛儿两眼。</p>
而那厢早在槛儿先后背出高祖诏令和大靖律令时,就心智动摇的翠萍。</p>
此刻随着槛儿一条条证据列举出来,一直强装镇定的她终究撑不住了,似是神志不清地喃喃着什么。</p>
槛儿对太子道:“恳请殿下下令搜查后院,据妾身所述找出相关人物,今晚之事究竟为何当立见分晓!</p>
另恳请殿下准浣衣所从前同妾身一道起居的其他人上前,这件衣物是否为妾身所有应该不止她二人知晓。”</p>
第二条恳请其实不管是对芳莲三人,还是其他和槛儿一起住过的人来说。</p>
都是一种心理上的压制。</p>
毕竟场中这会儿的局势,就算谁有小心思,这种时候也绝不会冒出头。</p>
事情发展到这儿,真相已经很明显了,今晚之事就是有人在构陷槛儿!</p>
骆峋没有理由不允。</p>
他也不会不允。</p>
甚至都不需要他开口,心领神会的海顺就立马出去把事儿交代下去了。</p>
果不其然。</p>
被叫上来的另几个和槛儿住过的宫女,在看了那件肚兜后纷纷摇头。</p>
要么表示自己不知情。</p>
要么表示自己没在槛儿身上见过。</p>
而等她们都提供了证词,银竹把肚兜放进水里,那片柳叶果然晕染开了。</p>
试问。</p>
有哪个和别人通奸的女子,会把一条毫无使用痕迹的肚兜给对方呢?</p>
或许有?</p>
可这并不足以证明这个肚兜是谁的。</p>
反正翠萍知道自己被拆穿了,几乎是银竹把沾水的肚兜往她面前一摆。</p>
翠萍就砰砰磕起了头。</p>
把自己知道的一股脑儿全说了。</p>
说起来她和槛儿其实真没什么过节,会指证肚兜是槛儿的也没别的原因。</p>
就是对方给的多。</p>
而这事正是芳莲主动找她合计的。</p>
至此。</p>
今晚这桩宋昭训与嘉荣堂后院之太监有染的诬告构陷事件,彻底被槛儿凭一己之力,撕开了伪造的表面。</p>
曹良媛坐在太子妃左下首处的第一个位置上,看着槛儿的目光晦暗不明。</p>
见对方似不经意朝她这边看过来。</p>
曹良媛扯扯嘴角。</p>
骆峋拨去茶盏中的浮沫,凤目微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