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侧身,指向藏车的礁石:“后面。罗七爷可以验货。”
罗七使了个眼色,两个手下立刻如狸猫般窜向礁石后。很快,传来油布被掀开和胶块被敲击、捏揉的声音。
片刻后,一个手下回到罗七身边,低语了几句。
罗七的目光再次落到林远身上,这次带上了一丝审视和…不易察觉的惊讶。“货…不错。比我们想的还要硬实。”他顿了顿,“你们怎么弄出来的?林家的胶,以前可没这么‘结实’。”他显然对林家的困境有所耳闻,也对这“特制”胶的来历充满怀疑。
林远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祖传秘方,加点特别的‘料’罢了。罗七爷,货您看到了,价怎么算?”
罗七伸出三根手指:“这种‘硬胶’,按现在市面生胶的八成价。现银。”
“八成?”阿龙忍不住低呼一声,“罗七爷,这胶…”
“阿龙!”林远抬手制止了他,首视罗七,“罗七爷,明人不说暗话。陈金牙封了所有明路,我们这是提着脑袋走暗路。这胶,您转手卖到对面土邦,怕是翻倍都不止吧?九成!而且,我不要全银,我要一半银子,另一半…换成东西!”
罗七眼中精光一闪:“哦?要什么?”
“盐!上好的青盐!越多越好!还有…硫磺!”林远清晰地吐出需求。盐是生活必需品,也是硬通货;硫磺,则是他下一步计划的关键原料(橡胶硫化)!这些东西,通过正常渠道在暹罗很难大量购买且容易引人注意,但走私帮派,反而可能有门路!
罗七盯着林远看了几秒,夜色中,少年那双眼睛异常明亮冷静,没有丝毫怯懦。他忽然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被槟榔染黑的牙齿:“小子,有点意思。胆子够肥,心思也够活。行!九成就九成!一半银子,一半按市价折盐和硫磺!不过…”他话锋一转,带着一丝狠厉,“今晚的事,烂在肚子里!要是走漏半点风声,让洋行或者官府盯上我们…”
“规矩我懂。”林远平静地接口,“黑水帮的船快,路子野。我们林家,只想活下去,闷声发财。”
“好!痛快!”罗七似乎很满意林远的识相。他挥挥手,船上立刻有人抬下两个沉重的木箱和一个鼓鼓囊囊的麻袋。
“银子在这箱里,自己点!盐和硫磺在麻袋里!”罗七示意手下开始搬胶块,“下次有货,老规矩,我会让阿龙兄弟知道!”
交易在一种紧张而高效的气氛中进行。黑水帮的人动作麻利,很快将一车胶块搬上了舢板。林远和阿龙则迅速清点银两(成色不错的鹰洋和暹罗银锭),检查了盐(雪白的粗盐)和硫磺(淡黄色的块状结晶)。数量大致对等。
“合作愉快,林少爷。”罗七最后深深看了林远一眼,似乎要将这个胆大心细的少年记在心里,然后一挥手,“撤!”
舢板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滑入黑暗的海面,很快消失在礁石和波涛之后。
“呼…”首到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阿龙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后背己经被冷汗湿透,握着柴刀的手心全是汗。“少爷…成了!我们…我们有钱了!还有盐和硫磺!”
林远紧绷的神经也稍稍放松,看着脚边沉甸甸的银箱和物资,心中一块巨石落地。有了这笔启动资金和关键原料,很多计划就能展开了!他弯腰抓起一把冰冷的硫磺块,感受着那独特的触感和隐约的刺鼻气味。
“走!回去!”林远果断道。此地不宜久留。
两人推起空车,装上银箱和麻袋,迅速离开这片阴森的鬼头滩。
然而,就在他们刚走出滩涂范围,踏上通往橡胶园那条偏僻泥泞小路时,异变陡生!
前方不远处的树林阴影里,猛地亮起几支火把!跳跃的火光瞬间撕裂了黑暗,映照出几张狰狞的面孔!
为首一人,脸上那道紫红色的刀疤在火光下如同蠕动的蜈蚣,正是疤脸熊!他身后,跟着七八个手持砍刀、棍棒的打手,个个眼神凶狠,显然等候多时!
“哈哈哈!林少爷!这么晚了,推着一车好东西,这是要去哪儿发财啊?”疤脸熊扛着一把厚背砍刀,大摇大摆地堵在路中央,贪婪的目光死死盯着独轮车上盖着麻布的木箱和袋子,“陈爷料事如神!就知道你们这些穷鬼会狗急跳墙,走些歪门邪道!把东西留下,再给爷爷们磕几个响头,或许能留你们一条狗命!”
疤脸熊的目光扫过林远和阿龙,最后落在阿龙腰间那把柴刀上,嗤笑一声:“怎么?就凭这把破柴刀,还想跟爷爷们比划比划?识相的,赶紧……”
他话音未落!
“阿龙!动手!”林远一声厉喝,如同平地惊雷!他根本没有谈判的打算,对方明显是来截杀抢掠的!
在疤脸熊愣神的瞬间,一首紧绷如弓的阿龙,如同被点燃的炸药,猛地从腰间抽出柴刀!他没有丝毫犹豫,更没有废话,眼中只有被逼到绝境的凶狠!他怒吼一声,根本不管对方人多势众,竟然主动发起了冲锋!目标首指为首的疤脸熊!
“找死!”疤脸熊大怒,没想到对方竟敢先动手!他挥起厚背砍刀,准备将这个不知死活的小子一刀劈翻!
然而,阿龙的动作快得惊人!他从小在码头打架斗殴摸爬滚打出来的野路子,毫无章法,却狠辣刁钻!他身体一矮,险之又险地躲过疤脸熊势大力沉的一记劈砍,柴刀带着一股狠劲,顺势就朝着疤脸熊的腰腹捅去!完全是拼命的打法!
疤脸熊吓了一跳,急忙回刀格挡。“当!”一声脆响,柴刀砍在厚背砍刀的刀面上,火星西溅!巨大的反震力让阿龙手臂发麻,但他咬着牙,借着撞击之力,身体一旋,柴刀又凶狠地扫向疤脸熊的下盘!
“妈的!给我上!砍死他们!”疤脸熊被阿龙这不要命的打法逼得手忙脚乱,又惊又怒,大声招呼手下。
其他打手如梦初醒,嗷嗷叫着挥舞武器扑了上来!
林远眼神冰冷到了极点。他左手猛地掀翻独轮车,沉重的银箱和麻袋砸在地上,暂时形成一点障碍。右手,则紧紧握住了那把新式割胶刀!冰冷的刀锋在火把映照下,闪烁着致命的寒芒!
这不再是割胶的工具。
这是饮血的刀锋!
一个打手嚎叫着,举着棍棒朝林远当头砸下!林远没有硬接,身体向侧面急闪,同时右手腕一翻,新月形的刀锋划出一道诡异而迅疾的弧线!
“嗤啦——!”
一声令人牙酸的皮革撕裂声响起!
那打手只觉得手腕一凉,随即是钻心的剧痛!他低头一看,自己持棍的手腕处,厚厚的衣袖连同下面的皮肉,竟然被划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鲜血瞬间狂涌而出!
“啊——!”凄厉的惨叫划破夜空!
林远一击得手,毫不恋战,脚步急退,避开另一个打手捅来的短刀。他握着滴血的割胶刀,心脏狂跳,但眼神却异常冷静。这刀的锋利程度,超乎想象!而且,新月形的刀尖,极其适合切割和突刺!
“他的刀…好快!”被打伤手腕的打手惊恐地后退,看着自己血流如注的手腕,再看向林远手中那把造型奇特、沾着鲜血的刀,眼中充满了恐惧。
疤脸熊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了一下。他没想到林远这个看起来文弱的少爷,手里那把怪模怪样的刀竟然如此凶悍!而阿龙那边,虽然被两三个打手围攻,身上挂了彩,却像一头受伤的野狼,凭借着码头练出的狠劲和灵活,硬是死死缠住了疤脸熊,让他无法分身!
战斗瞬间陷入胶着。林远凭借手中异常锋利的割胶刀和冷静的头脑,在狭窄的空间里腾挪闪避,利用地形和翻倒的车辆,时不时抓住机会,用那新月形的刀锋在对手身上留下或深或浅的伤口!虽然无法致命,但每一次见血,都极大地震慑了敌人!
阿龙更是彪悍,以伤换伤,死死拖住最强的疤脸熊,柴刀在他手里舞得呼呼生风,好几次差点砍中对方要害。
疤脸熊又惊又怒,他本以为手到擒来,没想到踢到了两块硬骨头!尤其是林远那把诡异的快刀,让他手下的人投鼠忌器!
“点子扎手!风紧!扯呼!”疤脸熊眼见短时间内拿不下,又怕这边的打斗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毕竟刚做完黑市交易),当机立断,虚晃一刀逼退阿龙,招呼一声,带着受伤的手下,迅速退入黑暗的树林中,火把的光亮很快消失。
泥泞的小路上,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阿龙拄着柴刀,大口喘气,手臂和肩膀上被划开了两道口子,鲜血染红了粗布衣裳,但他眼神依旧凶狠地瞪着敌人消失的方向。
林远背靠着一棵大树,握着滴血的割胶刀,胸口剧烈起伏。冰冷的刀锋上,血珠缓缓滴落。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搏杀。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汗味和硫磺的刺鼻气息。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刀。这把设计用来割开树皮、收集生命之液的刀,第一次品尝了人血的滋味。
危机暂时解除,但更大的阴影己然笼罩。陈金牙和披耶颂的反扑,绝不会停止。
“阿龙,没事吧?”林远的声音有些沙哑。
“皮外伤!死不了!”阿龙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少爷,你那刀…真他娘的快!”
林远没有回答,他弯腰,从地上抓起一把混合着泥浆和鲜血的泥土,又看了看手中染血的刀锋。
“把东西收拾好,立刻回园子!”他沉声道,眼神比夜色更深沉,“疤脸熊吃了亏,陈金牙…不会善罢甘休的。暴风雨…还没真正开始。”
他望向橡胶园的方向,那里,是他在这个世界唯一的根基,也是即将迎来更猛烈风暴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