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就好!”他语气爽朗,带着泥土的厚重感,“快进屋!尝尝我今年新摘的葡萄!阳光正好,甜得很!”他没有问为什么来,没有提加图索家的风雨飘摇,没有提他为何在此种葡萄,仿佛他们只是寻常的、来探望乡下叔叔的晚辈。他自然的亲近,瞬间消融了凯撒心头最后那点冰封的隔阂。
农舍的客厅宽敞而简朴,石头地面光洁凉爽,壁炉里没有火,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葡萄果香、木柴气息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陈年酒香。粗木家具厚重而舒适,没有任何奢华的装饰,只有墙上挂着几幅色彩明快的乡村风景画。阳光透过格子窗,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弗罗斯特很快端来一大盘洗得晶莹剔透的葡萄,深紫色的果粒饱满圆润,表面覆盖着一层诱人的白霜。“尝尝!”他热情地招呼,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像个急于展示成果的孩子。他拿起一串,亲手揪下几颗最大的,分别递给凯撒和诺诺。
凯撒捻起一颗放入口中,牙齿轻轻咬破果皮,瞬间,甘甜清冽的汁水混合着阳光的味道在舌尖迸发,盈满口腔。
这味道纯粹而直接,与罗马宴会厅里那些昂贵却充满算计的酒水截然不同。他有些讶异地看向弗罗斯特。弗罗斯特捕捉到他眼中的神色,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带着满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释然。他自己也摘了一颗放进嘴里,眯起眼细细品味着。
“比罗马的酒好?”他打趣道,语气轻松。
“好太多。”凯撒诚实地点头,又吃了一颗。诺诺也笑着点头,指尖染上一点葡萄的紫色汁液。
这时,凯撒才想起带来的礼物。他从随身的袋子里拿出一个精致的青瓷茶叶罐,罐身温润,绘着淡雅的墨竹。“叔叔,”他将茶罐递给弗罗斯特,“中国的明前龙井,一点心意。”
弗罗斯特接过,打开罐盖,一股清新馥郁的豆栗香气扑面而来。他捻起几片扁平挺秀、翠绿鲜润的茶叶,放在鼻尖下深深嗅了一下,脸上露出由衷的欣赏。
“好茶!这香气……让我想起很多年前去杭州的时候了。”他小心地盖上盖子,看向凯撒,“让你破费了。”
凯撒挺直了脊背,语气带着一丝年轻人特有的、混合着矜持与骄傲的坦诚:“用我自己在执行部的薪水买的,攒了三个月。”他顿了顿,嘴角微扬,补充道,“当然,这三个月里,家族信托基金打来的生活费,我也照常花着。”他没有虚伪地撇清与家族的关系,这份坦荡反而显得真实可爱。
弗罗斯特微微一怔,随即爆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笑声洪亮,震得窗棂似乎都在轻颤。他用力拍了拍凯撒的肩膀,眼中满是欣慰和毫不掩饰的赞赏。“好!花自己的钱买礼物,花家里的钱过日子,天经地义!”他珍重地将茶叶罐放在客厅中央的木桌上,仿佛那不是一罐茶,而是一件值得郑重对待的礼物。“卢卡!去烧壶好水!用后山泉眼打来的水!”他朝门外喊道。
午后温暖的阳光慵懒地流淌在农庄的葡萄架下,藤蔓的影子在石板地上交织成细碎的光网。凯撒、诺诺和弗罗斯特围坐在一张厚重的橡木桌旁,桌上除了那盘紫得发亮的葡萄,还多了一把质朴的陶壶和三只白瓷杯。壶嘴里氤氲出袅袅热气,带着明前龙井特有的清雅栗香,缓缓融入葡萄藤的甜润气息里。
弗罗斯特拿起陶壶,动作不算十分娴熟,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专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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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烫的水流注入白瓷杯,嫩绿的茶叶在澄澈的水中舒展、沉浮,如同复苏的生命。
他将第一杯茶轻轻推到诺诺面前,冰灰色的眼眸深处,锐利的审视已完全被一种温和的接纳所取代。
“尝尝看,卢卡特意去后山打的泉水,清甜得很。”他的声音平缓,带着泥土浸润后的沙哑质感,不再是罗马议事厅里那种公式化的冰冷腔调。
诺诺端起茶杯,指尖感受着白瓷温润的弧度。茶汤清亮,映出她沉思的眉眼。
弗罗斯特态度的转变如此彻底,她心中那根警惕的弦并未完全松懈,但紧绷的神经确实在这片葡萄藤的荫蔽下舒缓了许多。
她垂眸,轻轻吹散热气,小啜了一口。清鲜甘醇的茶汤滑过舌尖,带着泉水的微甘,仿佛也涤荡了连日来的阴霾和疑虑。她抬眼,对上弗罗斯特的目光,嘴角弯起一个真实的、浅浅的弧度:“很香。谢谢叔叔。”
“好喝就多喝点。”弗罗斯特脸上漾开笑意,眼角的皱纹如同被风吹开的湖面涟漪。他又给凯撒倒了一杯,然后才给自己斟上。
他端起杯子,没有像品评顶级红酒那样晃动杯身,只是低头深深嗅了一下那升腾的香气,然后满足地喝了一大口,喉结滚动着咽下。“舒服!”他放下杯子,发出惬意的叹息,身体放松地靠在椅背上,目光悠远地望向远处起伏的葡萄园。阳光落在他花白的鬓角,折射出几缕银光。“比在那些镶金边的会议室里,对着报表喝那些没滋没味的玩意儿强太多了。”
凯撒端着茶杯,指腹摩挲着杯壁细腻的纹理。他看着弗罗斯特晒成红铜色的侧脸,看着他眉宇间卸下重担后的松弛,看着那双曾经只倒映着权力版图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葡萄藤蔓的绿意和午后阳光的暖色。
父亲庞贝在墓园崩溃的恸哭与弗罗斯特此刻的平静安然,在他脑海中交织碰撞。
加图索家族这艘巨轮内部汹涌的暗流,似乎被隔绝在了这片葡萄园之外。他沉默了片刻,开口问道:“葡萄园……打理起来辛苦吗?”这问题寻常得近乎笨拙,却正是他此刻最真实的困惑。
弗罗斯特收回目光,看向凯撒,眼中带着过来人的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嘲。“辛苦?”他笑了笑,拿起桌上的一串葡萄,揪下一颗丢进嘴里,汁水染紫了他的指尖,“比在罗马跟那群老狐狸勾心斗角轻松多了!至少葡萄藤不会撒谎,不会背叛。
你给它阳光雨露,给它修剪枝桠,它就老老实实给你结出果子来。”他用沾着葡萄汁的手随意抹了抹嘴角,动作带着农人的粗犷,“看着这些小家伙一天天长大,变紫……那种实在,是报表上的数字给不了的。”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投向凯撒,变得深邃起来。“凯撒,家族……很重要。”他的语气沉缓下来,带着岁月的重量,“但有时候,你得知道什么时候该把它暂时放下。就像这片葡萄园,”他指了指四周,“它也是加图索家的产业,但它现在是我的葡萄园。在这里,我是弗罗斯特,一个种葡萄的老头,不是什么代理家主。”
他的话语平淡,却像一颗投入凯撒心湖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波澜。这是在隐晦地提醒他,身份的重负可以暂时卸下?还是在暗示家族的责任终究无法逃避?
诺诺安静地剥着葡萄,紫红的汁液染红了她的指尖。她将剥好的一颗晶莹果肉,自然地放进凯撒面前的碟子里。
这个小小的动作无声无息,却像一道暖流注入凯撒有些纷乱的心绪。他看向诺诺,她微微偏着头,几缕红发垂落颊边,阳光在她发梢跳跃。
她似乎并未过多纠结弗罗斯特话中的深意,只是沉浸在这难得的、没有硝烟味的宁静里。凯撒紧绷的肩膀悄然放松,他拿起那颗诺诺剥好的葡萄,放入口中。清甜在舌尖炸开,驱散了最后一丝滞涩。
“卢卡!”弗罗斯特忽然朝农舍方向喊了一声。很快,老花匠端着一个托盘走了出来,上面放着一个醒酒器和几只干净的高脚杯。醒酒器里盛着深红宝石般的液体。“尝尝这个,”弗罗斯特眼中带着一丝骄傲,亲自拿起醒酒器,将酒液注入杯中,“去年酿的,第一批。算不上什么好年份,但……是我亲手种的葡萄,亲手酿的。”他将酒杯分别递给凯撒和诺诺。
深红的酒液在杯中摇曳,挂杯厚重,散发出黑莓、李子和一丝橡木桶带来的烟熏气息。凯撒端起杯子,轻轻晃动,酒液在杯壁上留下瑰丽的痕迹。他低头轻嗅,复杂的香气涌入鼻腔。没有庞贝珍藏的那些顶级酒款的华丽与繁复,却多了一种原始而真实的力量感,如同这片土地本身。他啜饮一口,酒液滑过舌尖,单宁强劲却并不粗糙,带着成熟的黑色水果风味和一丝野性的矿物感,余味悠长,带着淡淡的香料气息。
“怎么样?”弗罗斯特有些紧张地看着他,像个等待老师点评的学生,全然不见昔日家主的威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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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撒细细品味着口腔里残留的复杂滋味,这酒像极了眼前的弗罗斯特——褪去了浮华与矫饰,露出了被岁月和阳光打磨后的粗粝本真,内里却蕴含着沉淀后的力量与未曾熄灭的骄傲。他认真地点点头:“有力量,很真实。像这片土地。”
弗罗斯特闻言,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笑容里带着纯粹的满足和释然。他举起自己的酒杯:“敬土地!敬葡萄!也敬……”他目光扫过凯撒和诺诺,声音温和而郑重,“……眼前人!”
夕阳熔金,将托斯卡纳起伏的丘陵、蜿蜒的葡萄藤架、古朴的农舍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橘红色。凯撒和诺诺站在农庄的木栅栏门前,准备告别。
弗罗斯特站在门口,身上还是那件沾着泥点的背带裤,手里提着一个沉甸甸的柳条篮子,里面装满了深紫色的葡萄,在夕阳下像一篮凝固的紫水晶。
“拿着,”他把篮子塞到凯撒手里,不容拒绝,“带回去吃,或者榨汁,或者……学学酿酒?”他眼中带着促狭的笑意。篮子的提手粗糙,却带着阳光的温度和葡萄藤的清香。
凯撒接过这份沉甸甸的心意:“谢谢叔叔。”他的声音平静,却比来时多了几分温度。诺诺也微笑着道谢。
弗罗斯特的目光在两人脸上停留片刻,夕阳柔和的光线模糊了他脸上的沧桑,却让那双冰灰色的眼睛显得格外清澈。“路还长,”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沉稳力量,“该走的路,一步也少不了。但偶尔……记得抬头看看天,闻闻风里的味道。”他意有所指地看向远处沐浴在金光中的葡萄园,又收回目光,落在凯撒身上,“别把自己绷得太紧,小子。该承担的时候承担,该放下的时候……也得学会放下。”
他最后的目光落在诺诺脸上,带着一种长辈的温和审视,那目光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或许是担忧,或许是悲悯,又或许只是一丝纯粹的祝福?快得让人抓不住。“诺诺,”他点点头,“照顾好这小子。也……照顾好自己。”
没有多余的客套,弗罗斯特最后用力拍了拍凯撒的肩膀,力道依旧很大,传递着无声的支持。然后他挥了挥手,像驱赶两只归巢的小鸟:“走吧走吧,天快黑了,路上小心。”说完,他不再看他们,转身背着手,步履平稳地踱回他的葡萄园深处。夕阳将他拉长的影子投在爬满藤蔓的石墙上,那背影融入一片温暖的暮色和葱茏的绿意之中,显得孤独却又无比安然。
黑色的阿尔法·罗密欧重新驶上乡间公路。车窗外,托斯卡纳的丘陵在暮色中连绵起伏,葡萄园、橄榄树林、尖顶的农舍都沐浴在一天中最温柔的光线里。诺诺抱着那篮葡萄,指尖无意识地抚摸着冰凉饱满的果实。车厢里弥漫着葡萄的甜香和泥土的气息。
凯撒沉默地开着车,目光直视前方蜿蜒的道路。弗罗斯特最后的话在他心头萦绕:“该承担的时候承担,该放下的时候……也得学会放下。”这近乎矛盾的箴言,像一把钥匙,试图打开他心中那把名为“责任”与“宿命”的沉重枷锁。他该如何承担?又该如何放下?庞贝泪流满面的脸、母亲墓碑上冰冷的卢恩符文、弗罗斯特在葡萄藤下平和的笑容、诺诺指尖葡萄汁的暗红……无数画面在他脑海中交织、碰撞。
诺诺忽然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臂。凯撒微微侧头。
“凯撒,”诺诺的声音很轻,如同晚风拂过葡萄叶,“你看。”她指向车窗外。
凯撒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在道路右侧的缓坡上,一片刚刚完成采摘的葡萄园边缘,立着一块不起眼的木质小牌子。牌子被夕阳染成金色,上面用略显笨拙的手写体刻着一句意大利谚语:
“la vite ha bi, del lla pazienza.”
(葡萄藤需要阳光、沉默和耐心。)
暮色四合,车灯划破渐深的蓝紫色天幕。那片写着谚语的小木牌被远远抛在车后,但牌子上那朴素而充满韧性的字迹,却如同烙印,深深刻进了凯撒翻涌的心潮深处。阳光、沉默、耐心——这或许就是这片古老土地给予他,关于未来的全部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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