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愣住了,完全不明白她要做什么。昂热校长微微眯起了眼睛,若有所思。白川龙介脸上的笑容加深,眼神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温柔和欣慰。
珍珠走到路明非的座位旁。路明非下意识地微微倾身。小女孩伸出那只覆盖着珍珠光泽鳞片的小手,用指尖拈起那块芒果丁,然后,轻轻地、极其庄重地,将它涂抹在路明非放在桌面的手背上。
冰凉、甜腻的触感从手背传来。路明非身体微僵,低头看着手背上那块金黄的果肉和晶莹的果汁,完全懵了。这是什么意思?(搞祭祀的是小白,以前都是他替路明非受的,路明非就是在世界树上睡觉)
珍珠做完这个动作,仿佛完成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熔金的眼眸亮晶晶的,对着路明非露出了一个无比灿烂、纯净无暇的笑容。
仿佛一个信号被触发。
所有的龙族孩子,无论大小,都站了起来。他们不再沉默,脸上带着与珍珠相似的、近乎神圣的庄重神情。他们拿起筷子或银勺,从自己面前的餐盘中,小心地选取他们认为最精华、最美好的食物:一片烤得焦香的鹅肝,一颗饱满红亮的樱桃,一块裹着浓郁酱汁的牛肉,甚至是一朵雕成玫瑰的胡萝卜……
他们安静地、有序地走向主位。
一个额生冰晶犄角的男孩,将一片冰镇的三文鱼腩,涂抹在昂热校长骨节分明的手背上。冰凉滑腻的触感让这位见惯风浪的老校长也微微一怔,随即,他眼中闪过一丝了悟的光芒。
一个有着深紫色鳞片的少女,将一颗沾着露珠的蓝莓,点在路明非另一只手的指尖。
一个身材高大、鳞片如古铜的龙族青年,将一块涂满黑松露酱的面包片,按在了白川龙介洁白的西装前襟上。
越来越多的龙族孩子围拢过来。他们不再局限于主位的三人。他们走向离自己最近的人类。楚子航的手背被抹上了一抹翠绿的芥末酱(一个龙族少年似乎觉得那奇特的辛辣气味很特别)。夏弥的袖口被点缀了一颗糖渍樱桃。凯撒价值不菲的衬衫袖口被蹭上了油亮的烤肉汁。诺诺的指尖被涂上了奶油。芬格尔的额头…被一个调皮的龙族孩子抹上了一小块提拉米苏(芬格尔的表情凝固了,随即又咧嘴傻笑起来)。
没有嘲笑,没有惊慌。宴会厅里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寂静,只有轻微的脚步声、食物被取放的细微声响,以及越来越清晰可闻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啜泣声。
声音来自龙族追随者的队伍后方。是那位最年长的祭司。他穿着女娲家提供的深色长袍,原本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银发此刻有些凌乱。他布满皱纹的脸上老泪纵横,泪水顺着他深刻的纹路滑落,滴在他同样覆盖着细密银鳞的手背上。他浑浊的、如同蒙尘月光的眼眸,死死地盯着主位上那个身影——他曾经至高无上的白皇帝陛下。
他看到他的皇帝,那身洁白无瑕的西装上,此刻沾满了油渍、酱汁、果肉、奶油…五颜六色,一片狼藉。皇帝的脸上没有丝毫的不悦或窘迫,只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无比纯粹的快乐和接纳。他正笑着,任由一个龙族孩子把一块奶油蛋糕上的草莓按在他的银发上。
祭司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酸又痛,几乎无法呼吸。他踉跄着上前几步,无视了周围的一切,对着白川龙介的方向,用一种混合着极度哀伤、不解和忠诚的古老龙语,发出了无声的、泣血般的祷告:
“陛下…吾皇啊!您何至于此?!您是高贵的白之王,是执掌精神权柄的至尊!您理应端坐于霜雪与星辰铸就的王座之上,接受我们最虔诚的跪拜与最纯净的供奉!而不是…而不是在这里!您是为了我们才…才如此屈尊降贵吗?陛下!若真是如此,您不必如此啊!我们…我们承受不起!看到您这样…我的心…痛如刀绞!您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啊!”
他的精神波动是如此强烈,以至于在场的几位精神力强大者(路明非、昂热、白川龙介、楚子航、夏弥)都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份几乎要撕裂灵魂的痛苦、不解和忠诚。
白川龙介脸上的笑容微微敛起。他没有立刻回应祭司那饱含血泪的无声控诉。他甚至没有转头去看那位忠诚的老祭司。他只是抬起手,轻轻拂开粘在额发上的一点奶油,然后,在万众瞩目之下,他伸出手指,缓缓地、坚定地,指向了巨大的落地窗外。
,!
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窗外,暮色四合。学院的路灯次第亮起,像洒落大地的星子。就在宴会厅落地窗正对着的下方草坪上,下午人类学生与龙族孩子们初次相遇的地方,此刻正上演着另一幕。
几个精力旺盛的人类男孩和两个同样活泼的龙族少年(其中一个头上还顶着下午某个女生送的发光猫耳发箍),正在进行一场临时起意的“友谊赛”。没有言灵,没有龙化,纯粹是体能的较量:折返跑。一个人类男孩和一个冰晶犄角的龙族少年并排蹲在起点,另一个担任裁判的学生高高举起手。
“预备——跑!”
两个身影如同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人类男孩爆发力极强,起步领先;龙族少年步幅大,耐力惊人,后劲十足。草坪上响起一片加油助威声,人类学生和龙族孩子混杂在一起,不分彼此,喊声震天。一个有着翠绿鳞片的小龙女,正骑在一个人类女生的脖子上,兴奋地挥舞着小拳头,为双方加油。下午送给珍珠糖果的女生,正和珍珠一起坐在旁边的长椅上,分享着一包薯片,珍珠指着赛场,熔金的眼眸里满是兴奋的光彩,咯咯地笑着,用生涩的词汇和手势努力表达着什么,人类女生听得频频点头,笑容满面。
草坪上,奔跑的身影,挥舞的手臂,混合着不同种族却同样充满活力的笑声、呼喊声,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清晰地传入了寂静的宴会厅。
白川龙介的手指依旧指着窗外那片充满生机的景象。他转过头,终于看向了那位泪流满面的老祭司。他的脸上没有了之前那种阳光灿烂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平静,却蕴含着千钧之重的神情。他的熔金眼瞳里,映着窗外跳跃的灯光和奔跑的身影,也映着老祭司涕泪横流的脸庞。
他没有用龙语,而是用清晰、平稳、能让在场所有人类也听懂的通用语说道,声音不高,却盖过了窗外的喧闹,清晰地烙印在每个人的心上:
“看,祭司。这就是原因。”
“王座冰冷,霜雪孤寂。而这里…有生命。”
“过去,我们被供奉在神坛上,用敬畏和恐惧堆砌的祭品维持着虚假的荣光,得到的只有永恒的孤独和最终的腐朽。那不是我想要的,也不是他们(他指了指窗外,又扫过身边的路明非和昂热)想要的。”
“屈尊?不。”白川龙介轻轻摇头,一滴不知是汗水还是果汁的液体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滑落,滴在他早已斑驳的西装前襟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这是新生。”
“这些崇高的礼赠(油污),”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狼狈不堪的衣服,又抬起头,目光扫过路明非手背上的芒果渍,昂热手背上的鱼生,以及楚子航袖口的芥末绿,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无比真实、甚至带着点傻气的灿烂笑容,“这是生命最鲜活的印记,是信任,是亲近,是…爱。”
“这远比任何冰冷的圣油,或者沸腾的鲜血,都更崇高。”
话音落下,宴会厅里一片死寂。老祭司的哭泣声戛然而止,他怔怔地看着白川龙介,又怔怔地看向窗外那片灯火通明、充满了不同种族却和谐共处的欢声笑语的草坪。他布满皱纹和泪水的脸上,先是极度的茫然,随即,那茫然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冰面,缓缓碎裂。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情绪涌了上来——是震撼,是困惑被击碎的茫然,是坚守了万年的信仰被颠覆的痛苦,但在那痛苦的最深处,一丝微弱却无法忽视的、名为“理解”和“希望”的光芒,如同穿透厚重云层的晨曦,艰难地透了出来。
就在这时,珍珠清脆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她似乎被小白哥哥的话和窗外热闹的景象彻底鼓舞了,她跑到餐桌旁,踮起脚,努力从巨大的水果塔顶端,摘下了一颗最大最红的草莓。然后,她小跑回来,在所有人注视下,她将那颗饱满欲滴的草莓,用小手用力地、认真地、带着一种近乎仪式的虔诚,按在了白川龙介的心口位置。
鲜红的草莓汁液,瞬间在白川龙介洁白的西装上,晕染开一朵小小的、心形的印记。
这个动作仿佛点燃了最后的导火索。
“all in love!”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或许是芬格尔,或许是某个被气氛感染的学生会干部。
“all in love!”
“all in love!”
如同潮水般,人类学生们的呼喊声瞬间爆发,响彻整个宴会厅!他们不再矜持,不再疑惑,脸上洋溢着激动、理解和一种参与历史的荣耀感。他们纷纷拿起面前的食物,不再是涂抹,而是带着欢笑和祝福,轻轻地向身边的龙族伙伴们抛去(当然,都是小块的、柔软的)。龙族孩子们也终于完全放开了拘束,学着人类的样子,笨拙地抓起食物回敬,笑声、尖叫声、食物的香气混合在一起,将之前那庄重神圣的“圣油礼赞”仪式,推向了一个充满烟火气、混乱却无比温暖的狂欢高潮。
路明非低头看着自己手背上已经有些干涸的芒果渍,又抬头看着身边白川龙介心口那朵鲜红的“草莓心”,再看看窗外灯火下奔跑欢笑的混合身影,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位依旧站在原地、泪水未干却仿佛被新生的光芒所笼罩的老祭司身上。
他的嘴角,缓缓地、缓缓地向上扬起。那笑容里,有释然,有欣慰,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的疲惫。
“是啊,”他轻声自语,声音淹没在满场的喧嚣里,只有他自己听得见,“这乱七八糟的油污…可比冰冷的王座,有意思多了。”
窗外,卡塞尔学院的灯火,在渐浓的夜色中,温柔地照亮着这片正在孕育新历史的土地。人声、龙语、笑声、奔跑的风声,交织成一首属于新时代的、并不完美却充满生机的序曲。
喜欢龙族:我路明非不做衰仔了。